3 月 17 日中午 12 點,法國正式進入封城隔離的狀態。各級學校關閉,圖書館關閉,所有非生活必需的商店、咖啡廳、博物館、餐廳、書店全部關閉,大家 12 點之前移動到隔離地點,正式開始長達兩個月的隔離生活。
這個虛擬圖書館很快從哲學人的圖書館變成文科學生的資訊交易處,每天持續不斷有人在上面發問是否有哪一本書可以分享,如今已經有超過六萬人加入社團,而 #BibliSolidaire 也在推特上流行起來,各個機構分別開放自己的電子資源。
Pour le #biblisolidaire, j'ai des trucs déjà numérisés (photos, voire scans), en histoire religieuse (période moderne, protestantisme et jansénisme principalement), en histoire des idées et aussi en histoire du livre et des bibliothèques. N'hésitez pas. pic.twitter.com/WwiwVihlwQ
— Thomas Guillemin (@ThomasGuillem1) March 14, 2020
但這個臉書上的虛擬圖書館跟其他共享圖書館不同之處在於,由於臉書封閉社團的條件,創造出了一個新的社群。慢慢地,這個平台開始不再只是大家冷冰冰交換資訊、電子資源的地方,更變成了大家介紹自己研究題目之處。一剛開始,大家只是客客氣氣地詢問哪篇文章、哪本書是否有電子資源存在,不久之後,社團裡面常常看到有研究生發文介紹他的論文題目、研究取向,希望大家把所有跟他研究領域相關的資源全都丟出來,餵食給他。甚至有些新手研究生仗著社團裡有不少博士生,直接開始詢問大家他的研究可以如何進行,讀誰的書,討論什麼問題。
這個臉書社團絕對是讓哲學人失去圖書館後的生活多了不少色彩與聲音,在資源共享、討論研究題目之下,大家也更有動力在無聊的隔離期間,寫論文做研究。
不過事情怎麼可能這麼完美又單純?
很快地,這個因疫情而發起的臉書社團開始常常在分享資源的同時對他人的研究評論甚至批判,其中尤其明顯的是針對研究主題涉及性別研究、種族、壓迫之時,大家捍衛自己的論點宛如捍衛自己的生命或名節一樣拚命,不僅對別人論文題目正當性提出質疑,更有時候直接懷疑對方做此研究的正當性。
舉例來說,一個研究生簡介自己的論文題目,表示打算研究社會對同性戀的壓迫,下面就有留言蹦出「我希望這個題目出自你個人生命經驗,因為我很在意這點!」言下之意認為,只有被壓迫的人有資格研究被壓迫的事實與理論。同時也有些研究題目十分聳動:「男性無意識抗拒女性主義理論之機制2」、「極右派種族歧視、性別歧視暴力言論3」,下面總是引發大量評論與論戰,認為研究不應該先價值判斷再進行推論,這種斬立決的態度不適合學術研究。
更常出現論文題目裡面使用的字眼被挑出來鞭叱數十。正如一篇研究變裝者的碩士論文題目,用了法文裡面的負面大眾用語「travelo」(變裝佬)作為題目裡的用字,立刻引爆大量爭論:有人認為這個詞本身就已經帶有負面意涵,使用在題目裡面強化了這個詞的社會印象;有人認為,論文題目本身就是要研究這個現象,用這個詞並無不妥4。
這些本來分屬完全不一樣社群的人,可能在疫情之前相互根本沒有交集、懶得溝通、沒有對話,但當疫情把物理空間給封鎖了,本來在具體生活中沒有對話的人被同時擺到了虛擬的團結圖書館裡面,形成了新的社群,這才造就了這些火花。雖然吵翻了天,但卻同時掀出了更深層的一些哲學議題:是否只有作為研究對象涉及的人才能不偏頗地進行研究?比如說,是否只有同性戀能研究同性戀的社會壓迫?學術研究跟社會行動的界限和區隔在哪裡?對社會行動太過激進是否會有害學術研究的客觀性?儘管這些爭論發生的當下大家根本無暇反思爭論本身所反映出的哲學議題,但在一來一往的討論中,似乎也挑戰了每個評論者的思考模式。
這樣的現象愈演愈烈,甚至從群組中的公開批評,尾隨到了私訊內的無止境轟炸。讓管理員最終只好出面將一些「太過激動」的帳號刪除,並公告遊戲規則,要大家把不當行為的帳號回報給管理員處理。今日的隔離團結圖書館再次找回了一點平靜,隨然評論間仍然偶有擦槍走火,挑戰對方研究動機不純、研究方式不純、研究題目不純,但整體來說又回歸了研究生們交換資源、討論、辯論的日常。這個因疫情而出現的新社群,打破了本來溝通的疆界,產生了新的互動方式,雖然有爭吵謾罵,但也造就了許多博士生與新進研究生之間的對話、輔導、拉鋸。
哲學家的抗疫日常,在法國的學生群裡面,一個半月的隔離也是如此浪漫精彩,不上課沒關係,我們一邊互助一邊互罵。法國哲學學生們的隔離生活,很法國,也很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