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挑食的腦不思考,隨便吃才能認真想——和恩披里柯 一同面對愚蠢的飲食風潮 | 哲學新媒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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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食的腦不思考,隨便吃才能認真想——和恩披里柯 一同面對愚蠢的飲食風潮

吃什麼?」是現代人的困擾,自從歷史上第一次發現人類會因為肥胖過度而縮短自然壽命,這種困擾在西方變得司空見慣。「在刀叉的大力協助下,我們用牙齒替自己挖出來的墳墓比那些肉食性動物還多。」雷蒙.塔利斯 (Raymond Tallis) 在他稱之為《飢餓》 (Hunger) 的沉思錄中如此嚴肅地思索著。也就是說,當我們放眼望去,事實證明飲食和減肥已經變成人類常年關注的問題,至少在有記載的歷史中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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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什麼?」是現代人的困擾,自從歷史上第一次發現人類會因為肥胖過度而縮短自然壽命,這種困擾在西方變得司空見慣。「在刀叉的大力協助下,我們用牙齒替自己挖出來的墳墓比那些肉食性動物還多。」雷蒙.塔利斯 (Raymond Tallis) 在他稱之為《飢餓》 (Hunger) 的沉思錄中如此嚴肅地思索著。也就是說,當我們放眼望去,事實證明飲食和減肥已經變成人類常年關注的問題,至少在有記載的歷史中就是如此。古代哲學家也不例外,這是我們聊以慰藉的事實:那些以活得更好為目標的哲學家也對食物有很多想法。那麼他們的想法為何?他們的建議對現今的飲食焦慮是否能帶來相關指引?有位哲學家的忠告尤為貼切,那就是塞克斯都.恩披里柯 (Sextus Empiricus) 。不過在我們進入他和他那個世代(西元二世紀末期)的舞臺之前,先探討他幾位前輩的建議。

既然所有東西都是水組成的,當然可以隨心所欲地吃。
我們可以從回顧犬儒學派的狄奧根尼開始,一方面而言,他對追隨者的教導是任何東西都能吃,應該來者不拒,畢竟他主張蔬菜、肉類、水果、穀物、酒、水從根本上都是由相同的物質原料所構成,他堅稱:「遍及一切的所有元素構成了萬事萬物。」因此,對食物吹毛求疵沒什麼意義。與其在意你吃什麼會變什麼,還不如有什麼就吃什麼。然而,從另一個面向而言,狄奧根尼也考慮到豐盛的食物會促使人類形成烹飪過量的趨勢,因此他認為簡單的食物和清淡的口味最好,這樣最有可能培養出一種自我反思的生活方式。
至於從犬儒主義演變出來的斯多噶主義,他們主張,應該是為了活而吃,而非為了吃而活;他們覺得身體的自然需求其實相當少,很容易就能滿足。他們繼而發展更深刻的看法──有一系列迷人的飢餓以超越物質層面的方式構成人生的基本特徵:情緒性的飢餓、智性的飢餓、精神性的飢餓。這些有趣的飢餓表現出了人類自身的渴望,因此至少投入一點時間滿足這些飢餓肯定會更好。就某種意義來說,如果僅僅專注於應該吃什麼這種問題,就是對人之所以為人的深層面向置若罔聞。

在這樣的脈絡下,塞內卡主張「名廚」(那個時代的羅馬上層階級相當歡迎的首席廚師)是文化墮落的象徵。宴會變得糜爛,「我們在盛宴上斜躺著,一名奴隸把嘔吐出來的食物清理乾淨,另一個人則蹲在桌邊,收集酒醉賓客們所留下的剩菜。」他在一封寄給友人的書信中指出:「送上的是另一道無價的野鳥切肉;他以精準的手法和熟練的技巧沿著鳥胸或鳥臀切選出適合入口的大小。不幸的傢伙,活著只是為了精確地切肥雞肉。」也難怪我們這個時代的困擾——過胖,同樣對這些貴族造成了麻煩:

主人吃的量遠大於自己能夠承受的程度,以醜惡的貪婪填滿肚子,直到肚皮撐開,撐到再也裝不下食物;於是他承受著比吃下肚時更大的痛苦把食物全吐了出來。

與之相反,哲學呼籲節制的生活和飲食。這不單單只是好不好吃的問題,而是常識。塞內卡接著說道:「如果食物一吃完就離開胃,那就不會被身體吸收,根本沒有好處。」我想他也許會成為支持「慢食運動」 (slow food movement) 的贊助者。

至於斯多噶學派的對手伊比鳩魯學派,他們對於食物也有一些想法。學派開創者伊比鳩魯享用了大麥餅和清水,就會覺得自己跟宙斯一樣吃得很飽足。據說這位「少即是多」的提倡者會這麼說:「給我一壺乳酪,那麼我就能隨時開桌宴客。」

這並非伊比鳩魯學派厭惡食物,而是因為他們在那個被稱為「花園」的學院中自給自足。其他的哲學會教導說自給自足是好事,但是只有伊比鳩魯主義者身體力行,他們種了豌豆、甘藍、橄欖,真的能夠自給自足。任何手上拿著種子、想知道種子到底能產生多大回報的人,只需要把它種在地上,就能和伊比鳩魯主義者一樣,見證大地豐饒的生產力。

伊比鳩魯也很清楚另一項與食物相關的活動──禁食。他禁食的原因應該稱之為實驗,他想探討吃東西和幸福之間的關聯。他在一定的期間內只稍微填飽肚子,觀察減少或簡化飲食會如何影響自己的滿足程度。

禁食在這個時代又再度流行了起來。
伊比鳩魯認為禁食在生活藝術中算是相當有用的實踐,主要有兩個理由。其一,如果無法取得食物,總是有可能受苦;在極端情況下,將會是一點食物都沒有。古代哲學家生活的那幾百年間,饑荒確實定期肆虐整個希臘。雅典是比許多地方更能夠抵禦農作物的歉收或戰爭造成的食物限制;雅典有個港口能從埃及運來穀物。雖然如此,食物的價格千差萬別,費用會是某些食物變得遙不可及的另一個原因。因此,伊比鳩魯主張:能夠不挑剔食物是很有用的技能,畢竟這種好運可能會被奪走。

這種禁食的理由對已開發的當代西方人而言似乎已經沒多少說服力了:我們並沒有遭遇任何重大的食物短缺,至少目前沒有。伊比鳩魯提倡禁食的另一個理由則很單純,那是出於對我們稱之為飢餓的欲求感到好奇。這種理由至今還沒有過時。

科學還沒有澈底掌握使我們感到飢餓或飽足的機制。空腹與否有一定程度的重要性,但血糖水準、血液中的胰島素水準、脂肪酸水準、體溫也不容忽視。飢餓感也涉及外部因素,包括看到或聞到美味的食物──即使是素食者也可能會對「培根三明治」產生反應。單純的習慣也會起主導作用,例如用餐時間一到,肚子就咕嚕作響,或是非得用點心填飽自己,以度過另一個空虛的下午。

伊比鳩魯對於探究自己的身心作用很感興趣。他是深思熟慮地禁食,有意識地觀察禁食的影響,以此評估生理性、心理性的各種愉悅和痛苦:想要獲得人稱「自我認知」的這種智慧,飲食就是絕佳機會。

「自我認知」這種意義在這個食物不虞匱乏的世界中更為顯著。把禁食當成實踐活動的時代再度來臨,不只是為了減輕體重或練習自制,而是作為了解自我及所處文化的學習管道。

有個與當代飲食文化相關的議題,古人的想法也可能引起我們注意,那就是節食者的激增。在美國,估計有三分之一的男人和三分之二的女人,只要有空就會節食。就食品產業而言,減肥食品和一般食品同等重要。整個城市都在節食,以奧克拉荷馬市 (Oklahoma) 為例:該市市長於二○○八年做出一項新年決議:該市全市居民的總體重將要減輕一百萬磅。這個數字本身就很誇張。

減肥已經形成一種宗教,就像「基督徒減重運動」中那樣。牧師、啦啦隊員為了這個「精神戒律」所推銷的影片、協助團體、產品等,多半是以女性為目標。這粗糙的神學論證是這樣的:妳最好的丈夫莫過於上帝,如果妳能為祂獻上美好的身材,祂會發現妳變得更性感了。所以問問耶穌吃什麼?那妳也跟著這樣吃!

世俗論者會對此鄙夷竊笑,不過他們隨即就會想起,報紙上經常以同樣過度簡化的文宣慫恿人們節食:一則頭條表示紅酒很健康,下一則卻說紅酒有害;一篇雜誌報導是在提倡去除碳水化合物的好處,下一篇卻又視均衡飲食為福音。為何這些出版刊物要這麼擔心我們的腰圍?為何矛盾的「專家」會在新聞用紙上占據越來越多篇幅?都是在推銷節食。

那麼來談談塞克斯都.恩披里柯 (Sextus Empiricus) 吧。他是哲學家,也是醫生,最重要的是──他是懷疑論者:他參與了一場名為「探究者」或「尋求者」的哲學運動。這場運動的哲學家認為智慧的泉源在於接受自我知識的極限,而非頌揚所知的廣度。

想要了解古代懷疑論,也就是皮羅追隨者的思想,其實塞克斯都就是最好的來源。他告訴我們:可以當成生活方式來服贋的懷疑論思想,其實幾乎算是誤打誤撞的發現。懷疑論之父畢生致力於尋找其他哲學家也期盼的真理,結果發現自己無法取得多大的進展。此外,判斷事物好壞對錯的鬥爭使他們的困擾日益加劇。最後,幾乎可說是出於盛怒,他們突發奇想,決定單純地放棄尋找真理、擱置判斷。奇怪的事發生了,他們發現自己被某種自足、平靜的感受吞沒,就像是暴風平息、紛爭停止。「當他們擱置判斷,」塞克斯都說道:「平靜就意外降臨了,如影隨形。」

懷疑論者也會經驗到不愉快的感受,例如飢餓和口渴的痛苦。然而,與多數人不同,他們認為這種痛苦本身不一定是壞事。因此,當他們持續體驗到這種渴望的時候,就不會繼續承受額外的惡劣感受──比如認為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該被飢餓或口渴折磨。如果當他們有了這類惡劣感受時,就好比是道德上的錯誤或不正義。懷疑論是一種恰如其分地去接受事物的思想,不分事物的好壞,這就是其中的祕訣。

這年頭,誰沒有在節食減肥?
我們談到節食者激增,並且借鑑這種基本洞見時,塞克斯都就能夠提供許多理由說明為何節食會引發世界的不安,更不用說節食幾乎幫不了多少人永久減輕體重。首先,塞克斯都會指出:那些能夠減掉幾磅體重的好壞策略根本沒有共識可言;接著,這種混亂恰好顯示了為何檯面上有那麼多種節食手段──這是配合飲食產業,以便讓節食者有夠多的選擇去賭賭看;缺乏共識的結果就直接關連到產業利潤的增加。因此,節食變成那種體重一直差不多沒啥變化的人所選擇的生活方式。就像潮起潮落,體重增加之後接著是體重下降。節食者並不會變成體重減輕者,而是成為「體重觀察者」。

然而,如果他們從懷疑論者那裡得到一些指引,擱置判斷,他們應該能獲得些許滿足。這麼做也許能減掉幾磅,也許不能,但至少能夠使人減輕壓力——可以這麼說,多如牛毛的減肥宣傳已經演變成嚴重的問題,至少和過胖差不多嚴重。

因為塞克斯都遵循經驗論主義 (empiricist) 學派的治療方式,所以被稱為「恩披里柯」 (Empiricus) 。有人會認為我們通常都無法解釋為何某些治療、處方、藥物有效,然而身為一名好的懷疑論者,塞克斯都以相當開放的心態面對未來的某個時間點就會出現這種解釋的可能性。

與此同時,塞克斯都對食物和節食的建議相當簡單,「餓了就吃,渴了就喝。」順應這些感覺,不用感到羞恥。然而,這麼做並不需要根據那些專家的指示,他們只會讓你變得鑽牛角尖;根據你的「日常習慣」──也就是我們所謂的常識──就好。從各方面來說,麵包應該有營養,那就吃些麵包。然而不能過度,因為很顯然吃太多麵包並不健康。

做自己,好自在
伊比鳩魯曾以相當實際的語氣輕描淡寫地說過類似的言論:「人們可以選擇食物,並不只是單純為了吃得最飽,也為了能吃得更開心。」你下次從菜單上點菜時可以好好想想。「為你的肚子喝一點小酒。」也是基於類似的感覺——說這句話的人可是聖保羅呢!

※ 本文為出版社提供之文摘,摘自維農, 馬克., & Vernon M. (2020).  如果柏拉圖也有Podcast. pp. 199-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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