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焦慮的生成與存有 | 哲學新媒體
來稿

焦慮的生成與存有

《焦慮的意義》書摘
哲學不是一種抽象的學說,不是一種職業,不是贏得爭辯的手段,也不是一種看似世俗、深奧或複雜的生活方式,而是一種發自與針對內心及精神的生活處方。哲學改變了我的人生;我依賴閱讀與哲學思考,也依賴冥想、徒步旅行、登山、跑步與舉重等非藥物處方來幫助自己「解決」焦慮。這不是一種「征服」、「治癒」或「治療」;我不希望我與自己的焦慮之間是這樣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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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文 / 薩米爾.喬普拉 (Samir Chopra)

在存在主義哲學中獲得理解

焦慮的意義:寫給所有飽受不安所苦、尋求憂慮本質與人生意義的人
焦慮的意義:寫給所有飽受不安所苦、尋求憂慮本質與人生意義的人
我在試圖成為一位職業哲學家時認識了心理治療;因此,哲學教育在我克服焦慮的過程中發揮了作用;這就跟我與諮商師進行的面談一樣,都是一種療法。我發現形式哲學 (formal philosophy) 分為兩種:一種似乎是技術性且深奧難懂的,另一種似乎屬於個人與情感面。前者是「現代哲學家」與「分析哲學家」的經典準則;他們激烈爭論關於意義、存在的本質、心靈、語言與知識的理論,關於指涉、意識及語義的理論,以及物理學與生物學的概念基礎;他們想像自己是物理與社會科學的批判評論家,僅此而已。哲學是從批判與探究的角度去觀察這個世界,進行這個活動的主體不是人類,而是各種思想流派。哲學家的身分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們提出的學說。這些學說是如此不近人情,以致我感到茫然;它們與我的生活無關,與我選擇學習哲學的原因無關。我希望哲學能幫助我面對悲傷與焦慮,幫助我理解為什麼我的人生是這個樣子。

在後者的哲學家之中,值得一提的是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 (Jean-Paul Sartre)、尼采齊克果卡繆 (Albert Camus)、烏納穆諾 (Miguel Unamuno)、杜斯妥耶夫斯基 (Fyodor Dostoyevsky)等人,其中一些人在學術界不被視為是哲學家,他們的著作也沒有被列入必讀清單。在這些人的學說中,我發現我的苦痛、我希望這個殘酷而無意義的世界變得有意義的強烈渴望得到了認可與接納。存在主義者是憂鬱與內省的,他們渴望理解自己的感受從何而來;他們公開而誠實地描述死亡、以及死亡威脅我們生命的荒謬。我意識到,我跟其他人類一樣,都是情感與理智的奇妙混合體;存在主義融合了哲學與文學、情感與理智,它讓我確信,抽象的哲學思辨中潛藏著真實的人類,那是有血有肉的具體生物,而非熱門理論的抽象實例,更不僅僅是對深奧哲學細節的技術分析。

存在主義者談論心情、感受與情緒;他們以自我生活經驗來主張人類的處境,拉近了文學、哲學、心理學、甚至宗教與靈性之間的距離。他們的主張出自他們對自我與他人情緒的解讀,而非出自一連串錯綜複雜、賣弄學問的論證。只有像齊克果這樣的存在主義者才會說:「科學就像詩歌與藝術那樣,會設想創造者與接受者雙方的心境。」他們讓我看見嶄新的事物,並從嶄新的角度看待舊的事物;他們讓我在開始接觸哲學時感覺脫胎換骨。他們清楚表明,我們得先有能力在情感上接受哲學主張,才能夠理解與實現它們,此外,如果你真正理解了某件事,便能逐漸感受到適當的情感;齊克果認為,唯有當你懷抱適當的情緒與情感,才能理解某些主體(及其在我們生命中的重要性)。他們的表述將哲學思想與我們應該如何生活的問題連結在一起:如欲充分而正確地理解所思所想,就必須設法依據所思所想去過生活。我來對地方了;在這裡,我可以找到生命需要的東西,那不是「成功」、「賺錢」或「向上流動」,而是活著——即便未必時時刻刻都感到快樂或無憂無慮。

我初次接觸存在主義者對於存在先於本質、存在的荒謬性與無意義所提出的表述時,第一個反應是鬆了一口氣。我並沒有因為生活可能是毫無意義或荒謬的而感到惶恐;我的實際經驗已經證實了這種主張。我的父母去世了,這表示這個世界的殘酷沒有止境;他們的死讓這個世界變得荒謬,揭露了解脫其實是個殘酷的謊言、致命的歪曲。然而,我也沒有受到詛咒,被宇宙選中而必須接受懲罰;我父母的死並不是先發制人的證據;相反地,它們是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的事件,而它們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性與意義,取決於我對它們的解讀。畢竟,假使宇宙真如表面上那樣荒謬,為什麼會特別捉弄我呢?

我對未來遭遇不幸的焦慮已濃縮成一種我害怕生活走上歧途的恐懼,這種恐懼由家庭、社會與文化的期望所支撐,並轉化為宇宙的約束,彷彿我必須以這種方式過生活。即使我沒有上天堂或下地獄,仍有世俗的懲罰與奚落——沒有上帝仁慈的智慧——在等著我:我浪費了自己的潛力,選錯了職業,選擇了不適合我的人生伴侶,以錯誤的方式過著錯誤的生活。最大的失敗——活出不正確的人生——在前方等著我。生活沒有形體、讓人無法捉摸,但更令人惶惶不安的是,巨大的規範性失敗有可能到來。存在主義承諾能幫助人們擺脫這種恐怖的可能性,因其主張錯誤的決定並不存在。我必須善盡本分,找到自己的定位,決定自我的存在。在我的人生中,沒有我注定要扮演的角色,也沒有我扮不好的角色;沒有我未能實踐的規範性人生藍圖。不管我是什麼,我存在的目的都是發明,而不是發現。

哲學帶我脫離第一個困境——虛度光陰:閱讀哲學著作時(至少是那些言之有物的著作),我感覺更有活力,更像個人,比較不焦慮。一旦我放下書,這樣的光芒可能就會消失,但一些餘輝仍會留下,渲染我之後對人生境遇的解讀,使我能夠透過新的哲學視角去理解它們。我得到的第二個解脫是,哲學給了我一種永恆的 (species sub aeternitatis) 超然視角——一種昇華的「沒有來處的觀點」,能夠以更寬闊的釋然角度去看待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瑣碎擔憂與恐懼。最後,像存在主義這樣的哲學學說,為我帶來了精神上的慰藉;它們讓我看到了生活中平淡無奇的決定如何受到與之交集的「終極關懷」(ultimate concerns) 所影響,讓我了解這些決定與長久以來的關注一點也不平凡,個個都讓我得以接觸原始的焦慮,因此值得受到尊重。

存在主義學說提出——但不滿足於——今生毫無意義的可能性,緩解了那種令人焦慮的可怕想法,即預先存在的意義、價值與本質是我無法發現或實現的。在一個沒有錯誤決定的世界裡,不會有認知失調的焦慮,也不會有糟蹋生命的焦慮。我意識到這種哲學思考的治療價值,並欣然接受。是焦慮的狀態驅使我這麼做;它以一種由強烈的焦慮所建立與維持的情緒與情感場域來填實理智的基礎。以這種治療方式實現的哲學並不可恥;這正是它應該有的樣子:哲學被用來教導我們怎麼過更好的生活,驅散那些使生活變得過分艱辛的幻想與妄想。

哲學與生活

我投入哲學領域,是為了擺脫憂鬱、焦慮與悲傷。我不認為自己能在哲學中找到解決之道;我只希望有時間閱讀,讓自己沉浸於文字與他人得來不易的智慧,以一種高尚的方式排遣時間,這是消磨那種日復一日朝九晚五、使人倦怠不已的生活的最佳方式。經過多年的學習研究,從學生、哲學教授再到現在的哲學諮商師,我發現我的焦慮並未消失。我必須與它共處——它是我不斷進化的自我的重要組成。在接受自我的過程中,我尤其關注焦慮如何成為自我的一種獨特表述、它如何使我過著現在的生活,進而決定了我是誰。我希望哲學也能對你有類似的效用,它能幫助你接受人總會感到焦慮,因此不必為焦慮而焦慮的觀點。

哲學不是一種抽象的學說,不是一種職業,不是贏得爭辯的手段,也不是一種看似世俗、深奧或複雜的生活方式,而是一種發自與針對內心及精神的生活處方。哲學改變了我的人生;我依賴閱讀與哲學思考,也依賴冥想、徒步旅行、登山、跑步與舉重等非藥物處方來幫助自己「解決」焦慮。這不是一種「征服」、「治癒」或「治療」;我不希望我與自己的焦慮之間是這樣的關係。我會使用「接受」、「共處」或較通俗的「承認」等詞彙來描述焦慮。我的焦慮不是外來或外在;它屬於我;它就是我。指引我認識到這一點的,是哲學與生活之間的相互影響。我希望本書也能為你帶來同樣的幫助。

※ 本文為麥田出版授權刊登之書摘,摘自Chopra, S. (2025).  焦慮的意義. pp.7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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