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9年,受電車難題啟發改編而成的《終極審判》於募資網站 Kickstarter 上獲得了 5.5 萬個贊助者的青睞,以超過 350 萬美金的成績將此一經典難題化身為派對型桌上遊戲,甚至因其熱門度中文版也在隔年跟上,讓更多玩家有機會擔任列車長,透過辯論(或者是嘴砲)決定兩邊軌道上生命的去留。
在這篇文章,我想要以這一套遊戲為起點進行簡單的討論和提問。文章中,我首先會簡述電車難題以及最基礎的應用,接著我會聊到這一款遊戲增加了哪一些電車難題不具有的東西,以及我們可以從裡面得到什麼啟發,最後我想要介紹狄諤斯所著的《十種人性》,他透過這本書想要告訴我們:道德難題的抉擇背後所預設的似乎跟哲學家討論的「太不一樣」。
哲學家的電車難題
想像你在路上看見一輛正高速行駛的失控列車,在鐵軌上不遠處不知道為何綁著五個人,你可以預見:過不了多久,他們將慘死於列車的衝撞。假設在你幾步的距離內有著改變列車行進軌道的拉桿,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透過它改變列車行駛的方向,換句話說你會因此拯救了那五個人的性命,然而你同時也注意到了,在另一個軌道上有一位正在認真檢查的維修員,他即將因為你的選擇而失去性命。拉桿或不拉桿?這是重要的問題。
電車難題帶給我們什麼啟發?如果你願意花點時間搜尋,會發現不少內容偏向討論義務論和效益論的差別,所以這裡不囉唆直接整理出懶人包:效益論者的你,不管在哪一個情況都會選擇犧牲一個人拯救五個人,而義務論者的你,因為不能殺人,所以不管哪個情況都不能犧牲一個人拯救五個人。這樣的罐頭回答不知道各位是否滿意呢?
看起來,電車難題把人類面臨到的實際情況過度概念化和選擇過度簡化,但這也忽略了人類實際層面的思考以及顧慮。再退一步來說,為什麼我們在這些案例中只能選擇義務論或者效益論?別忘了,多數時候人類進行選擇的時候,即便是最基本的電車難題,所看見的並非只是一個人和五個人的差別,而是「什麼樣的人」的差別;對大多數人來說,我們看見的每一個人都不是數字,而是有著自己人生的個體,也因此「是什麼人」會成為影響我們做出判斷的主要因素。下面讓我們從《終極審判》的遊戲情況來進行討論。
玩家的電車難題
史上最慘無人道(官網自稱)的桌上遊戲《終極審判》邀請玩家分組競賽,每人會輪流當列車長,透過兩組玩家在列車軌道上放置的卡片組合和個別論述過程決定本回合列車的「行刑」方向。就如同在右側影片所介紹的,每個回合玩家都會分別在兩側軌道放上由好人和壞人構成的卡片,在額外的文字描述卡片助攻之下,你在遊戲中可以創造出各種亂七八糟的組合。
舉例來說,今天身為列車長,你所面臨的狀況可能是:在一側軌道上有著全世界的貪腐政客和一座核電廠(沒錯,這遊戲裡面有各式各樣的卡片,包含核電廠),而另一側是即將研發出某致命病毒疫苗的科學家和即將發動恐怖攻擊的犯罪集團。光是兩邊的組合可能就會讓你頭痛,你可能會想要讓貪汙暫時從世界上消失,但核電廠衝撞的後果可想而知,那如果衝撞另外一邊呢?可以避免恐怖攻擊還不錯,但你卻讓世界解封的希望隨著列車一同遠去。這樣就算了,遊戲中還有一組追加描述可以讓你隨意放在列車的任何卡片上面,讓情勢更加莫名:你好不容易判斷出來貪腐政客和核電廠消失對這個世界造成的損傷相對小,但這個時候玩家在核電廠上面追加了說明「今天輪到你最好的朋友值班」,而在科學家卡片則有人放上了「下一個希特勒」,光這樣的變化可能就又讓你的判斷和白海豚一樣大轉彎。整理目前鐵軌上的狀況:
預設路線-全世界的貪污政客 + 一座核電廠(但你最好的朋友正在值班)
轉換路線-即將恐攻的犯罪集團 + 即將研發救世疫苗的科學家(但會成為下一個希特勒)
不妨先思考一下,當你今天是列車長時,你會選擇撞哪一邊,以及你會因為什麼理由而撞?就如同上面提到的,這是一款派對遊戲,玩家必須且一定得選邊衝撞,在遊戲結界中放心地輾壓路上的一切阻礙,但這樣的選擇並非隨機,你的選擇背後的理由也並非只有「殺人是錯的我不應該轉路線」(義務論)和「因為符合最多數人的利益」(效益論)。你會受到卡片的組合影響,你會受到玩家的言語描述影響,甚至你也會受到自己對事物喜好的影響而做出抉擇。這和上面哲學家的電車難題最大的差異是什麼呢?你會發現到,隨著鐵軌上被賦予越來越多的內容,玩家的選擇就會不斷地在兩邊擺盪。這並非只是數量的差別(一個人和五個人),即便兩邊都只有一個人,根據內容的差異也會讓結果完全不同。
「哎呀這是遊戲阿!一般人才不會遇上這種狀況呢!」如果你是這樣想的話,我很羨慕到目前為止你的人生十分順遂,很多時候我們常常被迫選擇,而且不管怎麼選,總會留下遺憾。
一般人的電車難題
現在是凌晨四點三十四分,你從濃煙中醒了過來,在幾秒內你意識到家裡失火了。你想要扭開門把,但熱度馬上讓你縮回手。這個時候不開門會讓你活得更久,但,你的孩子正在門的另一邊,於是你忍著痛苦,對平常在腦袋中的專家建議置之不理,你的兩位孩子,露西與麗莎,分別睡在走廊兩側的房間,你評估時間還夠,如果你不馬上離開,你還夠拯救一個孩子。這是你的孩子,你知道她們之間的差別,但你該選嗎?又該怎麼選?向左轉還是向右轉?
我在上一段說過,即便兩邊都只有一個人,根據內容的差異也會讓結果完全不同。現在我們來幫露西與麗莎加點設定:她們是雙胞胎,她們已經成年,她們人見人愛,而且你對她們的愛是相同的,但有一點不太一樣:露西因為先天的缺陷,只剩下十年可活,麗莎則沒有這個問題。現在回到你的選擇,你在濃煙中腦袋快速運轉:露西,或者麗莎?如果你選了麗莎,你不孤單。
現在讓我們再增加一個設定,麗莎因為先天的缺陷而無法生育,露西雖然只剩下十年可活,但生育功能一切正常,現在回到濃煙瀰漫的走廊,選擇仍然是你的:露西,或者麗莎?如果你這回合選擇拯救露西,你不孤單。
相信不只是我,每個人應該都希望能將事情儘可能簡單化,才能看出最好的選擇是哪一個,然而這個世界的複雜往往超過人類可以掌握的程度,很多時候的選擇在尚未決定之前,你完全無法評估好壞和後果,但你就是得選,這時候,你身上的某個模組會站出來,幫你下決定。如狄諤斯所說,有時候你可能是一位「感痛者」,因為同情而做出決定,有時候讓你站出來的是「攻擊者」,為了活下去你必須扣板機。在書中一個又一個的實例,看起來距離我們很遙遠,但卻又深刻無比。
結論
回到電車難題吧,這篇文章所要呈現的是電車難題在內容上的不完整,當所有人都一樣的時候,電車難題也許就是效益論的認同與否,但從推落胖子會導致受試者的答案改變時,也許我們必須意識到「撞一個還是撞五個」是個假問題;這輛疾駛的電車不會只是空殼,在兩側鐵軌上的人都有著他們的身分。別忘了人類跟數學沒辦法當好朋友,更多時候影響我們決定的,都是由當下的情境(或者用狄諤斯的話:當下勝出的模組)所驅使。
在 Foot 提出問題之前,心理學家已開始類似的問題評估,研究發現當軌道上有自己認識的對象時,受訪者多數不願意犧牲他們的性命。並非每個人都願意當蝙蝠俠犧牲自己的女朋友,我們總是希望能優先選擇和自己有生命連結的一方,就如同你不願意推下那位倒楣的胖子,因為你會和他產生生命上的連結。
不是義務論,不是效益論,而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