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這個邏輯,博恩的笑話不僅是站在父權思維下,鞏固「男賺女賠」的性權力邏輯,還模糊了展現權力與宰制才是性暴力的核心。對這些批評者而言,更嚴重的是,博恩身為擁有社會優勢的性別——男性——不但沒有對不對等性權力關係大聲疾呼,呼籲遏止性侵害,反而刻意強調女性在扮演主導地位時帶來的「情趣」,還試圖透過性別與生理結構差異帶來的不同性經驗,以娛樂大眾的方式消費性侵害,淡化其嚴重性及對創傷經歷的同理心。
這些批評看來似乎義正辭嚴,然而,當我們對他的批評同樣也是因他的性別而起,進而抨擊其演出內容時,我們真的有將兩性從二元對立的結構中解放出來嗎?或者,我們其實只是在為性別貼上更多標籤,且加深性別角色對每個人的禁錮?
不分性別的壓迫與宰制
所謂父權制度,即刻意誇大男女兩性的生理差異,以此建立不平等的角色與邏輯——先豎立男性统治女性,是與生俱來、無需質疑的優先權,從而鞏固男性的支配地位,女性則淪為附屬角色。除此之外,社會藉由性別角色刻板化的過程,使女性主動或被動地接受性別秩序,消極服從、不再反抗,進而積極要求其他跟自己同樣性別的個體。
米列認為,父權制度 (Patriarchy) 的成功,源於「性政治」(Sexual Politics),即佔有統治地位的性別,將其權威拓展到具有從屬地位之性別的過程,藉以謀求或繼續維護自身權威。也就是說,父權制度藉由普遍化男性「理應」支配女人的思維與意識型態,並以法律、制度、政治、文化等各種手段來鞏固自身的支配地位與權威。
此處我們需注意,「性政治」一詞中的「政治」兩字,並不限於狹義的政黨政治、選舉等政治概念,而是存在於人際關係之間的不對等權力關係;存在於特定群體間的權力關係,則展現為某一群體用於對另一群體進行支配、壓迫與宰制的組合與手段。
米列的主張指出父權制度即男性支配是女性受壓迫的根源,但她並沒有認為透過拉抬女性地位、增加女性權利及保障,即可弭平差異,或可將女性從受壓迫、弱勢地位中解放。因爲這樣的做法,似乎扁平化了壓迫的問題與困境,把一個政治問題看成單純的性別問題了。其實真正造成壓迫與宰制的原因,不是性別,而是支配與從屬的權力關係。
當我們直覺地認為,男性為鞏固自身支配地位,維持全面控制的制度,才會造成各種不公平與壓迫的現象;解決之道看起來像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拉抬女性地位高於男性,讓原本傾向男性的社會、制度、價值觀轉而傾向女性。但事實上男女之間的的關係仍是緊張,且處在不平衡的狀態,依舊是是一種高對低的、控制與被控制的狀態。
因此,縱使改變行為主體的性別,讓女性在家中擁有支配、決議大權,進而給予女性在社會、政治參與上有優先機會,甚至默許或玩笑看待女性從事本質上仍屬控制的行為,譬如說:女性不可能作為性侵加害人——縱使女性真的侵犯男性,也是男性「賺到福利」——這些仍無濟於改善性別角色、刻板印象帶來的問題,更無法改變因支配與控制帶來壓迫。因為,將權力展現在違背他者意願的壓迫,又或控制他者依循自身意志而行動,不分性別。
從性別角色解放
讓我們再次回到博恩的例子,當他向觀眾透露婚後在家中與妻子地位是如何不對等,以及長期被妻子「性侵」的情況,不但沒有引發不快與抗議,反而博得觀眾的滿堂喝采時,可以發現許多微妙之處;當女性從弱勢躍升強勢、主導地位時,人們不僅對「願意讓位」的男性感到佩服與讚賞,還無法感受他正在面對來自於伴侶的壓迫、宰制行為,甚至根本不覺得這是個威脅,因為男性必然是強大的、對性享受的、不會吃虧的。不僅如此,針對演出的批評,先是否定他作為受害者、受壓迫者的可能,而後指責他身為男性,不僅沒有打破性別刻板印象,還繼續深化不對等性邏輯。
當我們認清壓迫的本質是源自於展現權力、支配他者的慾望,以及不尊重他人的主體性,那我們又要如何處理性別歧視、壓迫的問題、落實兩性平權呢?
此處筆者也無法給出一個簡單明瞭的指示,但誠如米列給我們的提醒:根植於社會的性別角色,使得支配與從屬的權力關係變形成性別問題,仍被繼續遵循且維持。因此,我們該思考是,生理性別 (sex) 或許是我們認識他者的第一個面向,與之關聯的性別角色——男性就該強勢、陽剛、主導,女性就該順從、陰柔、被動——是社會與文化共同形塑的產物,是建立自我認知的方式,也是參與群體生活的一種身份,更是我們對自我與他者貼上的標籤,但這些都只是我們眾多面向中的一個,並非我們的全部。
當我們將自己從支配與從屬的思維中解放出來,才會正視權力不對等所帶來性侵害、家暴、歧視等許多問題;於此同時,意識到性別角色有其侷限,而嘗試認真且誠實地認識每個獨具特色與差異的主體 (Subject) 之際,或許才能不再用雙重標準檢視同樣的行為,也不會扁平了本是多面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