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經乎?權乎?─《寒戰2》的政治啟示 | 哲學新媒體
影評

經乎?權乎?─《寒戰2》的政治啟示

《寒戰2》評價兩極,有人以之為久違了的港產片,拍出了香港本土的味兒,且政治寓意甚豐,是難得的上佳之作;亦有人以之劇情薄弱,犯駁之處甚多,雖具寓意,但卻失之淺顯。對此,筆者以為「咸魚青菜,各有喜愛」,...

您在這裡

難度:
2

《寒戰2》評價兩極,有人以之為久違了的港產片,拍出了香港本土的味兒,且政治寓意甚豐,是難得的上佳之作;亦有人以之劇情薄弱,犯駁之處甚多,雖具寓意,但卻失之淺顯。對此,筆者以為「咸魚青菜,各有喜愛」,只要持之有理,便可備作參考。只是,在眾多評論中,筆者對一句印象甚深,並受啟發以撰此文。此評以為影評有時非為評判高低,而在乎入木三分,以得其精玉。

有人以為:「電影的高低,在於電影想說明甚麼想法?編劇、導演等人又能否成功說明這些想法?」筆者以之為一語中的。所謂「技進乎道」,追求、評論拍攝技巧、劇情鋪排實是電影評論的最重要一環,然而分析、感悟電影的深層意義亦是非常誘人的。至於《寒戰2》的深層意義:「經」、「權」二字,足矣!

平常的「經」與非常的「權」

戲中,周潤發飾演的簡奧偉在會議上,直斥郭富誠飾演的警務處長劉傑輝:「即使是非常時期,你也不可用非常手段!」一句即提綱挈領地,帶出《寒戰2》意欲說明的「經」「權」問題。其實,早在《寒戰》時,劉德華飾現的保安局局長(下稱華)便曾說過:「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正好與簡言相互呼應。

一般而言,「非常」與「平常」相對,成為萬事萬物組成的兩個基本狀態。為了應付繁多的事務,人們都習慣性地提出和成立一些常規,以提高效率和穩定環境,此謂之「平常」;但面對波譎雲詭的人和事,常規自有其極限,因此人們亦會在常規外,因應環境和配合實際需要,行駛不同權力和手段,此謂之「非常」。縱觀《寒戰2》的劇情發展,可見簡奧偉、劉傑輝和蔡元琪一直遊走於兩者之間,鬥智鬥力。由此可見,「非常」與「平常」正是貫穿《寒戰2》的關鍵詞。

至於「經」與「權」,本為構成儒家中庸哲學的核心理論,說明了中庸哲學講究「原則性」和「靈活性」的對立統一,此與「非常」與「平常」正能相互發明,故筆者特以「經」與「權」作為本文的核心內容。以下,筆者將先略析「經」與「權」的理念,後藉簡奧偉、劉傑輝和李文彬的表現加以說明。

《孟子‧离婁上‧十七》曾載孟子與淳于髡就「禮」與「權」的辯論,孟子表示

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權也。

當時,男女禮禁頗重,以為「男女授受不親」是「禮」,即「道」的體現,是恆常有效的法則,亦即「平常」的「經」;但面對「嫂溺」的極端情況,孟子即表示「嫂溺不援」,是豺狼所為,難以言「道」,故主張「援之以手」,因為「重視生命」才是「道」,因此「權」正好能彌補「經」的不足,亦即「非常」的「權」。

此外,《孟子‧盡心上‧二十六》載,孟子曾言:

子莫執中,執中為近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

孟子明確表示「執中無權」,即只遵從「平常」的「中」(「經」),但不知權衡輕重(「權」),這是「舉一廢百」的「賊道」之舉。由此可見,孟子重「經」而不輕「權」,認為固執於不變的「經」,絕不符合最高的倫理原則─「道」。相反,「權」能兼顧「經」背後的「道」而不失靈活性,故「權」是絕不可廢的。總而言之,「經」與「權」都是人們處理事務的手段,其目的在於悍衛和昭示「道」的發用。

觀乎《寒戰2》的推進,可見簡奧偉、劉傑輝和蔡元琪(下稱簡、劉和蔡)均深明「經」與「權」的意義,然而三者的性格、目的不一,以致過程不同、結局迥異。筆者以為簡奧偉完全表現了兩者的並行,而劉傑輝則充分發揮了兩者的力量,但蔡元琪卻徹底侮辱了兩者的偉大。接着,筆者將以劇情說明這看法。

簡奧偉:「經」與「權」的並行

周潤發在劇中飾演資深律師簡奧偉
根據角色資料,簡為資深大律師和現任議員。由此推斷,簡理應深諳「法治」和「法律」。此外,面對律政司邀請出任特權法委員會委員,審理劉案時,簡顯得十分不屑,並警告後者:「你這是在以『司法』影響『立法』」,可見簡十分支持和理解「三權分立」的重要性。因此,當他聽及律政司以「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時,他當下便十分不滿,並以「法治」斥責前者。

誠然,他最後仍選擇出任委員,但這乃基於個人意願,與律政司之邀無關,這可從他選擇於限期前十五分鐘才致電申請可見。聆訊之初,簡以劉行事專橫,不符程序為由不斷攻擊,最後更直斥:「非常時期,你也不可用非常手段」。綜合上言,筆者以為劇初的簡十分尊重「經」,且絕不容許以「權」侵「經」的情況。

隨着劇情發展,當簡面對李文彬(下稱彬)臨陣倒戈,透露李家俊(下稱俊)與劉的交談內容,並提供不利劉的口供時,簡驚悉黑幕臨近,且內情絕不簡單。重「經」的他開始動搖,並讓徒弟查探及跟蹤彬和俊,展開一連串逾越「經」線的「權」的行動。容或有人以為此舉乃出現簡的好奇和不忿,是「私」而非「權」。的確,這是「私」而非「權」。但細想之下,我們不難發現簡已知道作為正常程序的「經」已然變質,循「經」只是「賊道」,於事無補之餘,更可能使真相、正義石沉大海。因此,筆者以為簡之舉動正是由「經」轉「權」的標示。

及後,徒弟因案身亡,簡心情激動,批評彬「作為前副處長不正當使用槍械」,又責備劉「作為處長竟不依正常程序行事」,可見他仍對「經」抱持希望和信任。然而,面對彬的橫蠻及出於失徒之痛,重「經」的他竟揚言「我下半輩子甚麼都不做,就只招呼你一個(原句為:我下半世乜都唔做,只是招呼你一個。)」筆者以為此言不獨突顯了簡的悲痛,更表示了簡對正常的「原則」和「規矩」已感絕望,明白「經」已然失效,絕不能旨望在「平常」的情況下,有任何作為,足見其心已傾向「權」的一方。

最後,簡憑一己之力,終追查到彬、俊及蔡實沆瀣一氣,並掌握重要證據。若按一般程序,簡應將證據交予警方及委員會,再由後者將犯人繩之以法及解除對劉的指控。但簡竟一反常「經」,約會及將證據交予劉。此時,簡對劉言:「我不喜歡你的做事方式,但我相信你的能力。」關於劉的做事方式,筆者以為彬的評論,十分值得參考。

彬於《寒戰》末,曾讚賞劉:「初時,我以為你經驗不足,所以低估了你的能力。但想不到,正因你經驗不足,反能更宏觀和客觀地觀控全局,警方、廉政公署都成為你破案的武器。」由此可見,劉處事靈活,不拘一格,為破案及悍衛香港利益,能果斷地超越「平常」的「經」,行「非常」的「權」,堪稱「非常時期行非常手段」的典範。正是這份氣量及勇氣,終使簡認同劉,並心甘情願地交出證據,這正正說明了簡對「權」的認同。

總合而言,簡因其自身原因,不得不緊抱作為核心價值的「道」─「法治精神」,但他清楚明白「經」與「權」的分別及作用,因此他僅認同劉的能力而非方式。畢竟,「權」不破「經」、以「權」行「道」才是王道,因此筆者以為簡正好表現了「經」與「權」的並行。

劉傑輝:「經」與「權」的力量

郭富城飾演警務處處長劉傑輝
劉作為全劇的第一男主角不獨一次又一次觸犯「法律」,更不斷逾越「經」的底線,可謂「離經叛道」的典範。但他卻的確一次又一次瓦解了對香港的威脅,更保存了香港的「法治精神」。「經」與「權」的矛盾貫徹了劉的角色性格,然正是這性格,讓劉能充分發揮兩者的力量,達到「道通經權」的境界。

《寒戰》時,劉於「天橋槍戰」後,已將目標鎖定警隊內奸,然礙於證據不足及避免打草驚蛇,他選擇隱身幕後,自編自導一場副處貪污的劇目,將調查權暗中轉移予廉政公署。其實,當時情況正如劉言:「若他們再不犯錯、再不出現,這案是永不能破的」,唯有兵行險著,方能反敗為勝。因此,此舉不獨助劉以空間換取時間,查清五警失蹤及贖金失竊的真相,既減輕了外界的壓力,亦能引蛇出洞,使兇嫌再以「黑火藥」犯案,終一網打盡和破解疑案。

《寒戰2》,劉因彬倒戈,以致面臨被罷黜的局面。加上,經過《寒戰》一役,劉明白警隊充滿未知的敵人,故此劉不能再運用警隊的常規力量,他唯有再將目光放至廉政公署的張國標(下稱張)。劉邀請張組成一支編制外的調查小組,為其「沙盤推演」。及後,小組成功查悉真相,助劉尋回失蹤的衝鋒車及證明貪污只是不實指控。一切成果都必須歸功於劉的靈活變通(權)及對維護香港利益的立場(道)。

總結而言,劉一直被已然變質的「經」制肘,以致未能放開手腳。若劉只是抱殘守缺,墨守成規,最後只會讓蔡的陰謀得逞。但同時,劉又懂得「經」的力量,一直不願宣佈緊急狀態令,使蔡及彬未能提早罷黜自己及有更充裕時間,調查真相。由此可見,劉的思路清晰,且志向堅定,故能遊刃於「經」與「權」之間,靈活運用兩者的力量,以維護香港的「法治精神」和「程序正義」─「道」。

蔡元琪:「經」與「權」的侮辱

梁家輝飾演前警務處副處長李文彬,臨陣倒戈,令劉傑輝被彈劾,欲取代其成為警務處處長。
蔡元琪作為「寒戰行動」的元兇,一直隱身幕後,予人一種運籌帷幄的印象。但《寒戰2》初段,他即表明來意——造王。身為前警務處長的蔡本已退休,但為悍衛「一直行之有效的接班制度」及配合律政司長的競選部署,竟串通俊及其他警員,擄劫衝鋒車,企圖罷黜劉傑輝。蔡的本意貌似遵守「制度」─「經」,且為保持「經」的運作,他更不惜用「權」,先以商人身份掌控第三代通訊系統,又利誘彬倒戈及同意出任下屆警務處長。若以「經」為常、「權」為變,蔡比劉更能合兩者之好,並達成目的。但筆者以蔡與劉實是天壤之別。

筆者以為蔡及劉之別在「心」,前者一心為「私」,後者則一心為「公」。毋庸置疑,警隊作為維持治安的最重要力量,其內部穩定和部隊士氣必直接影響執法效率、方向和社會治安。加上,處長人選既直接影響外界對警方的評價,亦定必吸引輿論揣測其背後的含義。因此,處長交接一事,穩定是必須的。但「穩定」謹指遴選及交接過程,而非最終目的及原則。筆者以為「公平」、「公開」和「公正」的制度,才能確保競爭和質素,讓警方、政府和社會得到最恰當的人選。

然而,根據蔡及彬的對話,可知「制度」只是蔡等人的造王手段,處長的接任人選亦早已「內定」,將警隊之公視為一家一姓的私業。正如上言,儘管彬與劉都是一流的處長人才,但「制度」絕不能盲目地和諧、穩定。由此可見,蔡口中所指的「制度」,實際只是私相授受,關係壓倒一切。至此,「制度」─「經」再非保警安民的方法,而是蔡等人私心自用、獲取私利的工具而已。

至於劉的一連串行動,筆者雖不敢說絕非私心(按:劇情未有交代劉的心理。),但觀乎其行動均始於衝鋒車的失踪的行動,牽涉「接班制度」亦只是後來的發現,故未能直接說明劉的動機為何。此外,觀乎劉的言行,不難發現他所重視的乃香港治安和警隊運作,故筆者以其為公而非私。

綜合上言,可知「制度」已被騎劫,而其蘊含的「道」亦已淪喪,這實代表「經」只是徒具形式,維護制度只是堂而皇之的藉口而已。所謂「以紫奪朱」,蔡雖以維護「制度」自任,但究其底蘊,實是以私廢公、假公濟私,無視「制度」蘊含的「道」。既然如此,無「道」自是對「經」與「權」的侮辱。

觀乎上言,可知《寒戰2》藉簡、劉、蔡三人表現了「經」與「權」的運用和意義,更清晰地世人說明了「經」與「權」都必須建基於「道」,否則「經」只是困人的枷鎖、「權」只是失控的刀刃。同時,所謂「人能宏道,非道宏人」,人心才是衡量合道的終極標準,畢竟「經」與「權」都發乎人心,行乎人心。

「經」「權」同體:《寒戰2》的啟示

正如上言,不少人均以《寒戰2》隱喻香港政局,但筆者以為這不獨隱喻了政局的現況,更表達了對香港未來的期盼。眾所周知,回歸以來,遊行便是無日無之,更大規模的抗議更是如箭在弦,不得不發。為此,香港內部亦漸見撕裂,或建制或泛民,泛民內部又分裂成溫和、激進、本土等派別,儼如戰國重臨,十分精彩。對此,筆者以為《寒戰2》已藉「經」「權」二字,啟示了香港正面臨「經」的淪喪,而為走出困局,乘「權」而起則是必要的覺悟。

「經」的淪喪方面,這從回歸以來,此起彼落的政治事件可見一斑。所謂「經」的淪喪,正是香港賴以成功的制度,已然徒具空文,非但離「道」逾遠,且有以「經」殺人的傾向。自港英時代始,香港即行「三權分立」,制衡政權的擴大,且為《基本法》所維護的。但回歸以後,政府一而再,再而三地宣稱香港以「行政主導」為原則,破壞一直行之有效的制度,正是「經」的淪喪的典範。如此事件,絕非單一,就如廉政公署撤換調查主任、選委會平白發出「擁護基本法」意向書,限制政敵,打壓異己,這都是有目共睹的,可見「經」的淪喪已然迫在眉睫,實需港人急切處理。

香港 2016 年七一遊行,主題為「決戰689、團結一致、守護香港」。
「權」的抗爭方面,實呼應了「經」的淪喪而生的。既然,常規無效,且有賊「道」之勢,以「權」抗爭便是逼不得已的行為了。誠然,根據《基本法》規定,香港負有「廿三條」立法的憲制責任,這是毋庸置疑的「經」。但七一大遊行卻硬生生推倒「平常」的「經」,既悍衛了港人的尊嚴,更避免香港落入恐怖的魔鬼細節中,正是以「權」破「經」的例證。此外,《基本法》亦保證港人擁有真普選的權利,但「雨傘運動」竟終止了這場美夢,救港人於利誘之中,更使香港免於「袋住先」的輪迴危局之中。由此可見,「權」的抗爭實有其迫切需要,絕不應盲目地以「經」制「權」。

綜合而言,《寒戰2》並不反對「權」的運用,且高揚「權」的必要性。其實,「經」「權」實是同體異用,都是「道」的體現,只是運用原則及時機有別而已,不應視之二元對立的,「人心」才是重中之重。所謂「三思後行」,正是以「心」思考「道」之價值,只要人心堅正,因道而行,「經」與「權」都是治政、理人的必要方法,望港人鑑之納之。

訂閱會員推薦
推薦
0 人投票。
訂閱哲學新媒體,支持作者持續創作、打造長長久久的哲普推廣與哲學教育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