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諾拉．克蕊芙特 (Nora Kreft)
愛情總是讓我們神魂顛倒。人無法一邊戀愛一邊如常生活：愛情徹底改變我們，轉變欲望和期盼，也讓我們的感受有所不同，當我們陷入愛戀，我們所見所聞不再如同以往，因為我們的注意力有了新的焦點，戀愛初期特別會讓我們感到迷惑、消耗精力也就不足為奇。所有的念頭瞬間只圍繞著摯愛，最渴望這份愛戀得到回應。這使人相當容易受傷，不僅在最初的時候，而是根本上即是如此：戀愛的人並不真的習慣愛情，並未隨著時間就比較不容易受傷。好比當我們失去某個親愛的人，每天照常起床過日子就沒那麼容易，宛如有了愛方知究竟何謂死亡和形隻影單。
愛讓我們產生這般變化，讓我們變得脆弱，我們卻根本無法掌控愛，那麼我們為何還這般渴望愛？愛有何特別之處？為何大多數人寧願愛得不幸福，而非根本就不去愛？我們為何以數不盡的曲子歌詠愛情？找到表達愛的正確字眼為何那麼難？我們何以一再迷失又重新開始？
因為愛是這般驚人的現象，也因為愛自人類有始以來就存在——至少自成文史以降——哲學向來也對愛情多做思考。每個世紀的偉大哲學家都曾發出疑問：浪漫的愛、雙親的愛、手足之情和深刻友情的共通點是什麼？究竟是什麼使之成為「愛」？還將他們的聰明想法寫了下來。要是他們能穿越時空旅行，和我們討論對愛的疑問，不是很令人興奮嗎？談論所有人類一直提出的根本問題，尤其是我們目前面臨的一些課題，以及我們這個時代和文化的呈現——約會軟體、愛情和人工智慧等諸如此類——不是很棒嗎？
在接下來的十個章節當中，我將繼續編排這個思考遊戲，八個哲學家聚在一起，而且是在伊曼紐．康德位於柯尼斯堡的房子裡，柯尼斯堡就是今日的加里寧格勒 (Kaliningrad)。這些哲學家是出自完全不同時代的歷史人物，他們對愛情哲學做出根本貢獻：古典時期的蘇格拉底，中世紀前期末的奧古斯丁，十八世紀的伊曼紐．康德，以及十九世紀的索倫．齊克果，二十世紀前半的西格蒙德．佛洛伊德和馬克斯．謝勒，還有二十世紀後半的西蒙．波娃及艾瑞絲．梅鐸。因為伊曼紐．康德寄出了神祕邀請函，他們於是聚集在一起。從前他經常邀請賓客，但從某個時候開始，他的身邊沉寂了下來。現在他突然從沉潛中冒出頭來，想討論一下愛情這回事。歷史上的伊曼紐認為愛在道德上有所疑慮，本書中的這一個伊曼紐想再次展開這個主題，他的七位賓客則提供支援。
他們當然進行各種可能的討論：討論愛究竟是什麼，愛是否有理由，如何解釋戀愛的人將愛人視為無可取代，不會隨便用相似或任何一個「比較好」的對象來替換；愛和荷爾蒙有什麼關聯，人是否能愛上機械人，是否可能和機械人做愛。愛和自主是否彼此相斥，或者甚至相互啟發；愛為何讓人感覺幸福（有時也讓人感到極端不幸），是否有權利要求愛。愛能否加以練習，愛情藥丸究竟是什麼，該如何評斷約會軟體，以及其他許多面向。參與討論者可說在恆久的問題與當今課題之間來回穿梭。
這八個人物在本書中的言論不能被全盤認定為他們歷史「手足」的看法，因為這些歷史手足尚未真的思考過性愛機器人和約會軟體等問題，也因為書裡這些人物經常改變他們的看法，就像在討論當中經常發生的那樣。他們從各自原本所持的立場出發，但是他們也接受其他參與者的影響，只要對方提出令人信服的相對論述。有時他們踏上全新的道路。
思考和愛有時相對立。愛完全是感覺，和思考相差十萬八千里，大家都這麼說。但是我認為，感覺本身是對世界的濃縮想法，更重要的是：愛激發我們思考。在柏拉圖的對話錄〈費德羅篇〉當中，蘇格拉底解釋，愛上另一個人的（其中一層）意義在於，想和對方一起進行哲思。哲學需要這個動機，因為有了對另一個人的愛，才開啟我們對智慧的喜愛。如果蘇格拉底說得對，愛就不只是哲學的重要課題之一，愛和哲學根本彼此相互依存：愛呈現為哲思，哲思沒有愛就無法開展，亦即沒有對另一個人的愛就沒有哲思。
這當然是個激進的論點，我們必須進一步探討，才能正確加以理解，不過我感覺其中自有真理。愛主要和人類想要理解自我以及這個世界的欲求相連結，戀人們想一起思考該如何生活，他們該相信什麼，可以希冀什麼——即使人們並未隨時意識到，或者並未顯著發生。說不定，書中八位思想家共同進行哲學思考就是種友情的表現，是愛的實踐。
※ 本文為立緒文化提供之文摘，摘自 (2023). 蘇格拉底談愛情. pp.10-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