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蒙波娃 (Simone de Beauvoir) 的一生中,有幾個人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例如與之終身維持開放式關係,並於死後葬在一起的沙特 (Jean-Paul Sartre) ;愛得轟轟烈烈,卻不願意與之長相思守的美國情人艾格林 (Nelson Algren) ;以及早早離世的摯友扎扎 (Zaza) 。扎扎與西蒙波娃兩人緊密的友誼始於九歲相識,之後不僅一起讀了巴黎索邦大學,甚至扎扎還與西蒙波娃同為哲學家的朋友梅洛龐蒂 (Maurice Merleau-Ponty) 成為了情侶。只是沒想到,扎扎在年僅二十一歲時就因腦炎驟逝,成爲了西蒙波娃心中永遠無法撫平的痛。
《形影不離》是一部結合了虛與實的自傳體小說,因此難以用常見批評虛構小說的角度看待。在讀者知道書中的主角其實就是西蒙波娃、扎扎與梅洛龐蒂後,便無法抽離當作是一般的虛構小說閱讀,且裝作不知道此脈絡亦無意義。然而,這種書寫方式亦不算罕見,舉凡莒哈絲 (Marguerite Duras) 的《情人》與夏目漱石的《道草》皆屬此類。尤其在二十世紀的法國,女性作家們如瑪麗.卡迪娜 (Marie Cardinal) 和安妮.艾諾 (Annie Ernaux) 特別喜歡藉此方式釐清階級與族群衝突下的自我認識。因此,《形影不離》的重要性與意義更在於,終於能讓世人一窺影響西蒙波娃甚巨的早期經驗,以及其對於這段經驗的理解。
雖說是要書寫兩人的友誼關係,但《形影不離》更像是西蒙波娃在透過自己的視角書寫扎扎。小說採用單純易讀的線性敘述,前半部將重點擺在倆人孩童時期的互動,慢慢帶出扎扎與其家人的相處情形,而後半部進入倆人的青少年時期,透過扎扎的性別角色與感情關係反映更多女性的難處。從西蒙波娃在這部小說中的早期經驗書寫可以看出,其日後發展出來的女性主義思想與自身經驗呈現了高度的一致性。由於扎扎的家庭有堅定的天主教信仰,因此其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嚴格的天主教教規限制著。相反地西蒙波娃早早就摒棄了環境所給她的宗教信仰,甚至認為扎扎一切煩惱的根源就是信仰的束縛,而這呼應了西蒙波娃日後致力推廣的存在主義,以及對於個體能動性的強調。
此外,尤其令西蒙波娃在意的,是扎扎在勇敢追求個人幸福與妥協做乖女兒之間的掙扎。一方面,扎扎的母親在年輕時也有過同樣的遭遇,被其母安排相親與指定結婚對象,卻在為人母後複製了同樣的行為與對待兒女的方式。另一方面,扎扎不願使母親傷心,卻也不願放手愛人與母親挑選的對象步入婚姻,而被矛盾形塑的困境逼入了死胡同,並多次考慮過自殘甚至自殺。西蒙波娃曾眼睜睜地看著摯友的獨特性,在強調傳統與規範的環境中被摧毀,並長期飽受精神壓力直到因病過世。她無力出手相救,並終身為此所困,但扎扎獨一無二的個體性,卻也正是其日後於《第二性》中所欲捍衛的價值。
在扎扎過世整整二十年後,哲學思想更成熟的西蒙波娃於一九四九年出版的《第二性》中,以更大的性別、社會與歷史框架深入探討了女性的地位。書名的「第二性」無疑是指父權體制下的女性,而從歷史脈絡下來看,女性一直都受到男性的支配,並被賦予了各種期待甚至要求。對於女性年齡增長與處境不同所扮演的角色(例如母親與女兒),社會也都有相對應的偏好形象。因此,西蒙波娃亦於《第二性》中分析了女性面臨的具體處境,包括教育、工作與婚姻,並認為這些從各個方面限制了女性的自由與選擇。
西蒙波娃透過自己在小說中同時身兼親密好友與旁觀者的角色,帶出了一個典型的女性困境並使之問題化,促使讀者反思。無論如何,要將《形影不離》當作小說讀也好,當作自傳讀也罷,雖然其文學性可能不及西蒙波娃在一九五四年獲頒龔固爾文學獎的小說《名士風流》,仍是一部不俗的作品,並能為西蒙波娃的思想起源帶來更多的了解,作為其哲學的入門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