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為【論美論愛:柏拉圖《費德羅篇》譯註】一書附錄選段
柏拉圖《費德羅篇》中涵蓋了兩大主題:愛與寫作。讀者也許覺得奇怪,這兩個看似毫無關係的題目,為什麼同時呈現在一個對話錄裡面,而不乾脆分成兩則對話錄?
如果我們仔細檢視這篇作品,我們會發現內容與結構的安排分別讓作品探討了兩個不同的哲學問題。內容上顯然在探討愛,結構上卻在探討思想與論述,並藉著一辯一駁的言論指出了一點:不是推論有效、論證遵循邏輯就叫做有思想。最後,用「愛」為例來突顯了論證結構與內容的重要之後,再用整個第二部分來檢討思想的論證動態在什麼樣的前提下能以理服人,而不是挑動情緒操弄聽眾,而什麼樣的寫作讓文章有論證的活力,什麼樣的寫作使得作者一旦離開作品就落得只能任人宰割。
什麼是論述?
在柏拉圖的時代,「論述」和「論證」的概念都尚未有確切嚴格的界定,在《費德羅篇》當中也不見柏拉圖清楚定義何謂論證,因此借助幾個現代論證的定義來分解柏拉圖對論述的探討。
以上的介紹沒有區分論述與論證之間的差別,此處分別用其各自組成來區分論述與論證。論述,就字面來說指的是以論理的方式來表述,因此這個概念主要針對的是表述的方式。一個論述過程通常包含三個部分:主題、論說、論題。主題訂定討論的範圍,論說提供論證與說明,最後論題則是作者透過這一整個過程想要表達的核心思想,也就是英文中的 thesis 。不同於論述這個較為廣的概念,論證指涉的就是一個嚴謹而且相對邏輯封閉,以推論的方式證明某命題的真偽。而一個論證的組成也有三個部分:前提、推論、結論。
在《費德羅篇》當中可以看到,柏拉圖認為一個好的論述本身就應該要完全符合論證的形式,也就是主題和概念必須界定清楚,以作為推論的前提,論說必須符合推論的邏輯規則,論題必須在最終得到推論支持,也就是推倒出來的結論。以下就針對這幾點重新整理《費德羅篇》內部促進讀者思考如何論述與書寫的部分。
從何論起:開始前,先把題目想清楚
我的父親在我成長過程中面對任何課業問題都會先講一句話:「題目在問什麼?把題目看清楚再寫。」想不到多年後,我在柏拉圖的《對話錄》中,又重新找到了這句話:
孩子,要知道,在所有事情上,只要目標是議論出結果,那麼就一定有個起點:必須先知道你在議論什麼,不然必定全盤皆錯(237c)。
不管是一個人發表論述,或者多人參與的討論,我們都可以輕易觀察到討論常常完全失焦,甚至偏離主題,因為大家以為自己在討論同一件事,卻各自用著同一個詞彙指涉著不同的概念,使得討論偏離,只能落下一句「我的定義跟你不一樣」,論述到了最後,落入了正如柏拉圖所言「既不同意自己,相互之間也不認同」的窘境當中。
推論:給思想一點秩序
柏拉圖在本篇對話錄中不斷強調一點:一篇只有元素沒有任何組織的言論,並不構成論述,而只憑藉一些共同經驗或講者名氣來說服聽眾。換句話說,一篇論述當中的每個論點如果調換了順序,也不會有任何差異,那麼這就只能算是元素的積累,如一盤散沙,毫無推論可言。「推論」就定義來說,指出了元素之間特定的邏輯關係,因為有特定的邏輯關係,若是調換了元素的位置,意義也會隨之改變,除非調換後仍能維持邏輯上的等價關係。
結論:論說寫作宛如畫藏寶圖
論述表達或寫作都在於將立體結構的思想,用平面的話語或文字表達出來。之所以有此立體與平面之間的差異,是因為在思想當中,所有相互支持的命題都存在於一個無時空限制的思維領域當中,然而,轉換成文字或話語,一次只能說一句,一次只能讀或聽一個字,本來能夠並存、同時呈現的結構,就必須經過安排,讓一個整體的思想由「開頭」走到「目的地」的方式呈現出來。人類智能在掌握學習事物時的動態也是如此,儘管構築好的思想是一個完整的體系,構築或者理解的過程都只能一部分一部分慢慢進行,而無法一次掌握一個未分析的整體,否則思想掌握到的就只是一個十分模糊、大概如是的印象。
《費德羅篇》之所以精彩,正是因為這是一篇幫助自我檢視思維的對話錄,在第一部分鋪陳了大量的哲學討論之後,第二部分居然回過頭來檢視第一部份的哲學思辯如何進行。不僅探討「愛」、「美」與「慾望」,更教讀者如何用哲學的方式進行討論與探問,實屬經典中難得含教學使命的作品。
2017/8/13 【台北講座】論美,論愛:談柏拉圖《費德羅篇》中的哲學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