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看過有人改編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 (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 ,認為位居最下層的基礎需求的不再是生理需求,而是「網路需求」。這許是這個網路世代的最佳寫照;每個負笈海外之莘莘學子的第一要務,大概也是解決網路的問題。
網路的聯通,似乎為隔離防疫帶來一絲曙光。除了公司行號為了避免群聚感染,使在家工作一下蔚為風潮外,德國各大專院校也不敢鬆懈,文、法學院將多數的課程都改為遠距教學、線上授課,或有將原本四月就該開始的每週課程,直接改為七月以後才進行連續多日的閉門研討會。相較於此,除有採線上會議、或轉播研究進度等方式,理工學院還放寬全面在家工作的限制,改採輪班制進入實驗室,限定每人、每天可入內使用儀器、進行實驗的時段,期望能逐步恢復原本生活。
場域轉變帶來學習心態改變
在德國大學裡,哲學系的課程絕大多數是以研討班的方式進行的;原文便能凸顯它的性質: Philosophisches Seminar 。意思是,課堂上老師希望透過學生自行研讀後,於課堂發言、彼此討論,來理解特定哲學文本與議題,而非由老師單向地講授。
這次為了防疫需要,大學被迫將所有課程改為線上授課,而最多老師選擇的方式便是改使用各視訊軟體線上授課。上課時間雖不變,但上課場域卻大有差異。也許是為了減少隔閡、製造仍是面對面的互動,老師們自己會打開攝影機外,也多會「希望」學生也能打開,讓彼此在線上面對面。這時,不論是哪一方都會「不小心地」洩露自己家中的一角,例如壯觀的整片書牆、放在角落的雕花吉他,又或是矗立在諾大房間中的三角鋼琴等。對他人身後的場景滿是驚喜與好奇,名正言順的窺視也成為上課意外的樂趣,但眾人仍是心照不宣、一本正經地繼續上課。這些「小發現」除了成為茶餘飯後的新話題外,似乎為老師的形象增添了親切感,更拉近了師生們的距離。
另一個有趣的現象是,在以往的授課模式中,實際上積極參與課堂討論的學生並不多,且難免會有討論岔題、發散的問題,甚至有不明所以的意見表示與光怪陸離的各抒己見,但大部分的老師還是會尊重並包容這樣的學生發言,再透過引導的方式拉回主題,讓課堂得以順利進行下去。畢竟,哲學不應該是教條、填鴨式灌輸知識,而是討論與反思。當課程結束,而學生們對課堂討論還意猶未盡時,還會私底下與老師或同學一同轉往學生餐廳、咖啡廳繼續享受討論與思辨的樂趣。
開始遠距教學之後,教學場域改變了,打破物理空間上的限制,師生們可以更隨時地聚集、連結於虛擬空間,學生們似乎因為看不到其他與課同學,甚至因隱身在顯示圖像之後,更踴躍地發言——或文字,或語音,多數人參與課堂討論的意願與頻率被大大提升,甚至更願意彼此回應,讓課堂討論看似較過往更熱烈,也更能集中討論議題。
然而,受限於軟體設計,多人同時發言容易造成雜訊而無法理解對方在說什麼,只好規定每次僅能有一人發言且徵得老師同意為之。因此,線上討論也使得學生間組成小團體在課堂討論中無從可能。這樣一來,對文本的分析反而像是解任務般,減少許多對相同議題相互辯論、攻防的火花,也無法同時關注不同的論點,更難以開展討論範圍。此外,線上會議有明確的散會時間,意味著不論意願與否,該次的討論都必須告終。學生彼此間對上課議題繼續延伸討論的熱情,以及見到面所建立起的情感與連帶感,似乎也都隨著散場而消逝,心與新的距離感悄然而生。
線上時代對生活的衝擊
在網路發達的時代,線上授課儼然成為教育的新潮流,但除了上面提到的幾個的特性——任務型討論,使討論難以深化;明確時間分野,減少議題延續性——還為家中有幼兒的教授與學生們增加更多負擔、困擾,例如:小孩無法控制地在課程進行時哭鬧。這時老師們只得一臉抱歉地表示處理一下私事,旋即消失於螢幕前,而學生們對於突如其來的中斷,常是哭笑不得。
除此之外,數位學期開始之前,台灣來的留學生對即時視訊是否可行,多抱有懷疑態度,畢竟德國的網路速度及穩定度都遠不如台灣。不過,經過第一週的嘗試後,多數時候的上課狀況都還順暢,儘管仍偶有網路斷線,被迫離開視訊會議的情形。值得一提的還有,以 BigBlueButton 此種視訊軟體為例,若遇到網路無法連線、或手邊沒有電腦的情況,可以改用手機撥打專屬此會議的號碼,不但方便參與課程,還多了猶如電台接受 Call in 般的樂趣。然而,這些便利性似乎仍無法取代傳統的研討會上課模式,究其原因,筆者認為是因課程的參與感與拘束力相對薄弱有關。
當然,除了視訊授課外,也有許多老師找到了更彈性的替代方案。有老師會先針對每週的指定閱讀,上傳其預先錄製的概述與解說至教學平台,讓學生可以自行觀賞,並規劃學習進程外,再規劃小組報告以增加學生彼此間的討論。老師每三週進行一次視訊課程,當面回覆學生的問題,並同時檢視學生們自主學習的成果。此種上課模式,不僅使雙方都能自由安排時間,老師們也能滔滔不絕地對著電腦講授內容,不用擔心思緒會被打斷、上課進度被拖累,而學生除了獲得額外的自律訓練外,還多了線上團隊合作的機會。
雖然可以不用再趕著出門,可以穿著舒適的居家服,以早餐搭配剛上傳、還熱騰騰的「函授」。但也出現了新的挑戰與問題,如:老師們加重了每週指定閱讀文獻的份量,使學生們得更自律地規劃學習時間,更積極地利用其他管道查找資料,才不至於跟不上進度,進而無法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團隊任務、或準時繳交作業;抑或是,以為只要坐在家裡就可以很輕鬆地參與線上課程,但卻大大增加了師生們使用電腦、科技產品的時間,不只出現眼睛疲勞、肩膀僵硬等問題,更是降低生活品質。
豐富多元的線上資源
大學圖書館因疫情而全面關閉,學生得填寫申請單才能入館掃描調閱的書籍,書店也在德國防疫政策中第一階段優先關閉;無法順利取得圖書資源一時成為學生在隔離防疫時最大的夢魘,特別是學習活動圍繞著各類專書論文始能展開的哲學系與法律系學生。
為了讓學生有足夠的資源,準備考試,或安心並準時地繳交上學期的報告,許多學校紛紛開放原本就長年訂購、但只限教授、職員使用的各大出版社網路資料庫,供學生搜尋、閱覽、甚至是全文下載。大量的書籍與各類文獻登時唾手可得。
這對於時常往圖書館跑的研究生而言可是一大福音,一方面是不用再如陶侃搬磚,把厚厚一疊的書借回家,直接點開網頁查找即可。另一方面是,對於經濟能力無法負擔將所需文本都買回家的學生而言,無價卻能取得豐富的知識。甚至還有老師選擇將自己的上課內容錄音,並上傳至 Podcast 或 Youtube ,歡迎所有人聆聽、共享,不僅讓人珍惜前人的努力,也讓人驚嘆在網路時代,知識傳播更是無遠弗屆且迅速了。
數位化的哲學教育是否可行?
綜觀而言,線上課程帶來便利性及效率,透過視訊會議的方式,使人們能在虛擬空間內迅速聚集,並針對議題討論,也能觸發學生更多的自主學習意願,以及培養多方查找資訊、自我研讀的能力,但是否能提升哲學課程所重視的討論品質、或是否有助於培養獨立思考能力、建立完整論述,仍有待進一步的觀察。
此線上課程不僅僅改變了教學場域,更是改變了既往的思考模式,把原本將課程融合於生活中的思考模式轉為有明顯框架的會議討論。過去透過閒談中討論哲學話題的模式也可能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依循著給定提綱的議題討論。討論或許不再發散、岔題,但是否能繼續引發哲學思考,將思辨帶入日常生活,抑或只是打通關、解任務似的回答問題,值得讓我們繼續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