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17 日起,法國全境進入歷史上最大規模也歷時最長的封城隔離,各級學校關閉至今兩個月,所有課程也從教室轉到了線上。隔離禁閉,一關就到了學期末,棘手的問題一一浮現:學期成績從何而來?能不能線上考試?學生隔離期間的教學內容是否能夠列入評估?高三學生不能考試高考成績怎麼算?眾多問題盤根錯節,令所有政府官員、老師、學生、家長措手不及。讓我們來看看在法國高中哲學教育現場的老師如何描述眼下的狀況,以及最近在法國引發眾多辯論的一個新詞彙:數位不平等 (Inégalité numérique)。
基於保護學生的立場,這位老師不希望提供任教的學校名稱,以及他本人的名稱,所以以下就稱呼這位老師為「某老師」。
他分享與同事們共同的隔離期間遠距教學經驗,指出許多學生的生活處境都非常不穩定,不少在隔離開始之後就杳無音訊,有些學生家中還有其他弟妹,卻只有一台電腦,根本無法保障每個孩子配合學校遠距離教育。有些家庭的網路品質不好,甚至只有手機有限的流量,根本無法配合任何視訊教學。一班三十六個學生,隔離期間大概只有不到十個學生繼續上課。這樣的教學條件,其他科目都難以進行,更不用說講求討論、互動、思考的哲學課程。
然而,站在教育體系的觀點,沒有評量直接讓學生保送升級,那麼將來文憑就是一張廢紙,對拿到文憑的學生傷害更大。根據法國媒體報導,由於巴黎這一年以來抗議、佔領校園、捷運罷工各種教學阻礙,部分學校,比如巴黎南特大學,早已實施遠距離考試,而且還可以遠距離監考,利用視訊每分鐘自動拍照來監控學生是否在位子上考試。這類的做法引發大量討論與學生抗議,認為此作法把所有無法擁有足夠網路流量的學生排除在體制之外,加深社會對經濟弱勢的排斥。
筆者所處的巴黎第一大學哲學系對「數位不平等下的學習評量」進行了多次教師會議,希望能找到最能維持社會正義的做法。4 月 24 日,哲學系負責教授對全系所有教師進行普查,深入了解多少課程至今沒有任何作業成績、有多少學生失去聯繫。5 月 6 日,哲學系秘書對所有教師公布會議結果,受到隔離影響的第二學期成績,部分全系共同課程(約三百人)不做任何評量,其他小班課程請教師出作業,且讓學生有充足時間完成。
相對於許多學校,巴黎第一大學哲學系對「數位不平」的社會問題採取了折衷措施,在最大程度之內保障學生學習的權益。當大家聽到「數位不平等」或有人因為極少數人沒有足夠網路流量無法上課而要取消考試,可能會覺得不以為然,覺得怎麼能因為那搞不好不存在的少數來影響其他人,畢竟多數人也許很難想像沒有電腦的家庭,或五個孩子分用一台電腦的環境。正因為這個原因,法國的「數位不平等之爭」十分值得我們反思一個問題:社會要為了少數人的弱勢而影響多數人的舒適嗎?又或者,當少數人的生活處境影響他人便利,這些少數人是否就應該閉嘴噤聲自動消失?
在法國,「系統性社會排除」一直是公共辯論常勝主題,也就是說,不管人數多寡,甚至只有一人,如果社會在規則上就直接把這個人排除在外,這就造就了系統性社會排除。就像學校規定遠距離教學學生必須全勤,這樣的規定在制定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排除了那些家裡沒有環境提供全勤條件的學生,不管是因為家境貧窮沒有電腦、沒有網路、沒有足夠網路、家裡手足太多電腦太少。
也許台灣可以借鏡法國在「數位不平等」上的討論,反思我們對社會弱勢、少數的敏感程度,也許有時候這些被社會系統性排除在外的少數被排除的如此徹底,這類提問根本在我們的思緒中全然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