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神隱少女》千尋到底是不是在作夢? | 哲學新媒體
影評

《神隱少女》千尋到底是不是在作夢?

佛學中的有無之辨
前言 2002 年吉卜力工作室又一巨作《千與千尋》(台灣譯作《神隱少女》),於 2003 年奪下奧斯卡動畫獎。動畫大師宮崎駿儼然已成為一醒目招牌,配樂大師久石讓的作品更是大家耳熟能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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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2002 年吉卜力工作室又一巨作《千與千尋》(台灣譯作《神隱少女》),於 2003 年奪下奧斯卡動畫獎。動畫大師宮崎駿儼然已成為一醒目招牌,配樂大師久石讓的作品更是大家耳熟能詳,而兩人聯手打造的吉卜力動畫王國,更佔據了每一個台灣人的童年。時至今日,仍然難有其他動畫團隊能夠超越宮崎駿;而宮崎駿的眾多作品裏,又難有能夠超越《神隱少女》的創作出現。

然而,《神隱少女》之所以地位非凡,除了吉卜力團隊數十年來在動畫和配樂的耕耘終於熟成,更重要的是整個《神隱少女》的故事引人入勝,讓觀眾跟著千尋一起探索奇幻的「油屋」(台灣譯作湯屋),讓人不禁想問——究竟千尋在湯屋經歷的一切,是真的嗎?還是那只是一場夢?

湯屋是真的嗎?

故事聚焦在原本只是個普通學生的千尋,因為爸媽偷吃眾神的食物、惹怒了湯屋老闆湯婆婆而被變成豬軟禁起來,千尋為了贖回爸媽,被湯婆婆奪走本名「千尋」改叫「小千」,進到以神明為服務對象的湯屋工作的整個奇幻故事。故事的主要場景就是神明泡湯的湯屋,在裏面小千也碰到了許多離奇的事情;然而,繽紛、奇幻的湯屋,究竟是不是真的?

這個答案其實很簡單,只要大家細看便能觀察出端倪——在千尋和爸媽走出隧道時,千尋的髮帶在陽光下閃了一下;而這個髮帶是千尋和無臉男到錢婆婆那兒時,錢婆婆不用魔法、親手織出的代表祝福的紫色髮帶。可以見得回到所謂「現實世界」的千尋,在湯屋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然而,「現實」完全等於「真實」嗎?

隧道切割了現實世界和湯屋的奇幻世界,走出隧道的千尋父母並沒有任何的異狀,讓千尋不禁覺得在湯屋的一切都只是作夢,所以千尋並未向父母多說任何一句關於湯屋的事;然而,千尋把「小千」帶進現實,在湯屋裏學到的種種,都被千尋記下,成為閃閃發亮的紫色法帶,跟著她來到現實。

劇中男主角白龍,最後想起自己的名字是琥珀川,在現實世界中是一條河川,幼時的千尋曾經不小心落水,由河神白龍將之救起;後來琥珀川因為開發而被填為道路,在現實世界中消失了,琥珀川的河神便到了湯屋,成為湯婆婆身邊的特務,被取名為白龍,進到了湯屋的奇幻世界。

在湯屋,白龍認識了小千,兩人互相砥礪、共度難關,在最後兩人都找回了自己的名字,相約要「回」到現實世界見面。

「我會去找你的!我已經想起我的名字了。」(琥珀川)

琥珀川真的會來嗎?在奇幻世界的種種,真的會出現在現實嗎?

在夢裏的,真的能進到現實嗎?

真實和現實——佛教哲學的「有和無」

真實存在的是現實世界裏的千尋,但她進到了奇幻世界以後,她便不再是千尋,她是小千。

整部片我們把焦點放在在湯屋裡的小千,她勇敢、果斷、不貪求、為自己的甚至是別人的事負起責任。那是小千,千尋得很努力去「做好」的小千;走出象徵著時空斷裂的隧道,她便不再是小千,她是千尋。可是千尋又是誰?千尋是怎麼樣個性的人?作過小千的千尋,還是千尋嗎?

千尋和小千,是同一個人嗎?
千尋是個保守的人,所以千尋沒有跟著爸媽偷吃神明的飯菜;千尋是個多疑的人,所以千尋在進到隧道時一直拉著媽媽的手,並且說她覺得有人在說話;千尋是個愛說話的人,過去她毫無顧忌,因為她總是有所依憑,搬家、換了新學校,千尋還有可以依靠父母,走進陌生的環境,她總能拉著爸爸或媽媽的手,所以她可以亂說話,她可以明明很害怕還是說出了她覺得這裡有鬼。

千尋和小千完完全全是兩個人,卻在走出隧道時合為一體。

雖然宮崎駿曾以《魔法公主》對於本土神靈信仰受外來的佛教入侵表達不滿,但關於千尋和小千的關係,以中國佛教哲學進行解釋卻最為合適。「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在中國佛教哲學中,有所謂「相」的概念,意即現實世界中,所有以聲香味觸法所感知到的人事物;人們常常說「眼見為憑」,然而,在中國佛教的概念之中,所有以五官感知的存在,皆僅是「相」,這些相讓人誤以為「有」、甚至許多人因為相才相信存在。事實是,「真實」的經驗、智慧和存在皆不是來自這些「現實」的相,這些相究竟是「無」,並且這些相終究是空。

以小千和千尋為例:所謂現實,是千尋「有相」,有人相的千尋活在「有」的世界,人們相信的,有色香味觸法的現實世界;所謂真實,指小千和湯屋是真的,這些奇幻並非因為太離奇、和現實斷裂就「沒有」存在,恰恰是小千在湯屋裏的困境、成長和勇敢,使小千「真實」存在。

在中國佛教哲學中,「有」的反面並不必然是「無」,只是它未以有相的方式存在,並不表示它就不存在。因此,小千的奇幻冒險是「無有」,在有相世界裏無從證明但確確實實的存在著。

那麼,無有世界的白龍,究竟該怎麼「來」有相世界?

無有相和有相——琥珀川和千尋

千尋帶著無有的小千回到有相世界,融合了自己的有相和無相,使她既有小千的勇敢、果決、成長,又有千尋的生命、呼吸、容貌,她既是小千也是千尋;然而,琥珀川這條河在現實世界已經被土石掩蓋做成了道路,在現實世界中失去「相」的琥珀川,白龍雖想起自己的名字,該怎麼在有相世界存在,進而赴約呢?

最後琥珀川和千尋並沒有相見,但他們也相見了。千尋將無和有融合,靠著體悟和記憶,千尋不僅想起自己的名字也想起了和琥珀川相關的記憶,這不僅代表她重拾了自己的有相存在,也證明了琥珀川的存在,因為即使琥珀川已被填平多年、漸漸被人淡忘,但這世上只要還有人記得,它便是「真實」存在。

因此,千尋她仍可以透過經驗感受到琥珀川的存在,她並不需要以有相感知到白龍,她只需要記得相會的剎那——因為在體悟了真實和現實的千尋的意識中,白龍或者琥珀川,都一直存在著。

所謂的「我會去找你」,其實並不是肉身上的相會,而是在千尋把小千以及小千的記憶帶進現實世界中的剎那,便讓琥珀川和千尋、白龍和小千在有相世界相會,也就讓原本已兩兩相忘的琥珀川和千尋,在現實世界中找到彼此。也就是說,無有相的琥珀川,和重新回到了有相的千尋,並沒有因為被宇宙隔開不復相見,而是一直在兩兩相見;所謂兩兩相見並不是有相的四目相交,而是千尋將無有相的小千以及琥珀川都融合進了有相的千尋中。

正如陽明學派王陽明主張之「心即理」,王陽明曾言:「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於寂;你既來看此花,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此處所謂的心,便和佛教哲學中的無有相、一念三千法性心相通——只要千尋記得琥珀川、記得小千、記得湯屋的一切,那麼湯屋的時空便是真的、是存在的。

琥珀川和千尋的這句「我會去找你」,恰恰完整了天台宗智顗大師「心是一切法,一切法是心」(《摩訶止觀》)的主張,將實相論與唯心論融合,使兩人的關係達到了「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諸法空相境界。

我是林冠旻,畢業於北大歷史系,目前是返鄉青年,在宜蘭羅東創立「文邑二手書店」,並從事人文教育、文史工作等。 「如果閱讀就是目的。」這是我回來開書店的原因。...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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