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編譯】哲普是在普什麼? | 哲學新媒體
國際編譯

哲普是在普什麼?

在大眾哲學與學院哲學之間
哲普已然成為當今許多哲學家所關心的領域,對此,線上哲學媒體 Daily Nous 在今年 (2020) 針對哲學的普及發表了一系列以「大眾哲學的哲學」 (The Philosophy of Popular Philosophy) 為主題的文章,著重探討大眾哲學與學院哲學之間的關係。哲普,到底是是普及學院哲學?還是普通大眾的哲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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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台灣有越來越多的有志之士投入哲學普及的行列,希冀將哲學思維從學院推廣至更廣大的群眾。隨著傳播媒介的增加,大部分人幾乎都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式來接觸哲學:電視節目(如《哲學談,淺淺地》)、網站(如《烙哲學》、《哲學哲學雞蛋糕》和《哲學新媒體》)、講座(世界各地的「哲學星期五」、PHEDO),以及為數眾多的出版品等。然而,哲普,到底在普什麼?

大眾哲學與學院哲學

哲普已然成為當今許多哲學家所關心的領域,對此,線上哲學媒體 Daily Nous 在今年 (2020) 針對哲學的普及發表了一系列以「大眾哲學的哲學」 (The Philosophy of Popular Philosophy) 為主題的文章,著重探討大眾哲學與學院哲學之間的關係,以及哲學大眾化(即普及,popularization)的路上,會經過哪些顛簸坎坷。

蘇格拉底,一個西元前四世紀很喜歡在大街上找人問問題的男子。
服務於莫斯科高等經濟學院的溫德蘭 (Aaron James Wendland) 表示,大眾哲學的任務有二,一是將(學院中的)哲學理念大眾化,二是將其應用於日常生活之中。舉例來說,溫德蘭在英國刊物《新政治家》 (New Statesman) 負責哲學專欄「廣場:理念市集」 (Agora: a marketplace of ideas),招集各路哲學好手以哲學的角度探討時事與生活中的議題,舉凡新冠肺炎、氣候危機、人權、Twitter、愛、平等、婚姻,都能從不同的哲學觀點來進行思考。

除此之外,溫德蘭當然也沒忘記,蘇格拉底本身就是大眾哲學家;1也就是說,大眾哲學與學院哲學並非對立的兩門流派,兩者之間反倒有種特殊的相互關係:大眾哲學闡述學院哲學,而學院哲學也源自大眾哲學。

目前在牛津大學任教的威廉森 (Timothy Williamson) 指出,大眾哲學與學院哲學之間應是相互回饋的關係,但許多「大眾哲學將自己定位成學院哲學的對手,將學院哲學描繪為繁瑣、貧乏、賣弄學問、毫無關聯的咬文嚼字。」這種大眾哲學認為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哲學」,不但「探詢真正重要的問題,還能讓未受[哲學]訓練的人一針見血地理解論證」。威廉森說道,這種哲學與其說是大眾哲學,不如說是「民粹哲學」 (populist philosophy) 。

民粹哲學的問題在哪呢?首先,它將大眾哲學與學院哲學變成相互對立的兩門學派;再者,大眾哲學原是學院哲學「大眾化」之後的成果,但若認為學院哲學一文不值,大眾哲學豈有存在之必要?威廉森認為,「哲學是集體事業」 (collective enterprise) ,而不僅是少數幾個天才的作品。他呼籲道,無論是誰,都應加入或參與哲學的傳統。為什麼呢?舉例來說,我們有時以為自己「發現」了全新的哲學概念,但精讀哲學史的人也許會明白指出,那已經是第 N 手的「發現」了。

Angie Hobbs
英國雪菲爾大學哲學教授 Angie Hobbs, 2017
那麼,具體來講,學院哲學與大眾哲學之間的「回饋關係」究竟為何?學者哈伯斯 (Angie Hobbs) 指出,大學與高等教育應有其公民義務 (civic duty) ,該與當地社群合作並從中學習,如共同舉辦公共論壇、文化活動、提供學習計畫、維護環境等義務。哈伯斯以自身經驗為例,她曾在 BBC 做過一集名為「戰爭的技藝」 (The Art of War) 的廣播節目,而這集廣播談論的主題,在之後逐漸發展成一篇學術論文,探討霍布斯與柏拉圖對於戰爭的看法。

上述思想家都針對大眾哲學與學院哲學之間的關係撰文,而文章底下網友的回覆也相當踴躍,這似乎點出了兩者間的確存在某種特殊張力。雖然兩者能夠互補,在實際情況下也的確經常相互回饋,但兩者卻也有各自認為自己才是「真正的哲學」的時候。原因在於,哲學活動緣起對智慧的愛與追求,但為了對智慧的追求更加精確,哲學論述與論證也愈來愈講求嚴謹與細膩。哲學的雙重性格,使得學院哲學常因在論述的技術性與嚴謹性上精益求精,而變得文字艱澀且對細節過於刁鑽,因此看起來便彷彿偏離原先對求知的熱切。

同樣地,大眾哲學也常因偏重對智慧的探問,而有犧牲論證細節的時候。以威廉森所說的「民粹哲學」來看,當大眾哲學認為自己才是「真正的哲學」時,便將對哲學文獻的嚴謹爬梳以及對論證技術性的著重,排除在「哲學活動」的核心之外;另一方面,若學院哲學認為唯有自己才是「真正的哲學」時,則有可能變得太過刁鑽於技術,大灑專業術語,反倒遺落了自己與他人的求知慾,導致被認為是哈伯斯所說的「與真實世界脫節」 (irrelevant to the real world) 的「學院」。

如何在不與「真實世界脫節」的情況下持守哲學精神、在不犧牲論述的前提下推廣哲學討論,也許是哲學人最重要的課題之一。2那麼,如果將場景帶回台灣,大眾哲學跟學院哲學的發展與願景又是如何呢?

大眾哲學與學院哲學在台灣的現況

《哲學新媒體》曾經報導過台灣的哲學普及現況。在一場由台灣高中哲學教育推廣學會 (PHEDO) 舉辦的講座活動中,兩位在台灣致力推廣哲普的學者吳豐維與葉浩一致認為「專業哲學和哲學普及是相互回饋的關係」,且在許多層面上都對學術研究有所助長。除此之外,吳豐維更是鼓勵台灣的哲學家要對自己的研究更有信心,勇敢推廣哲學,「因為專業哲學其實有相當的公共性」。

20170521 PHEDO 講座
2017/5/21,PHDEO 舉辦「哲學應該普及化嗎?」的講座活動
那麼,大眾哲學與學院哲學之間的互動究竟為何?以書籍出版為例,近年來,台灣有越來越多的哲學著作逐漸浮上檯面,無論是大眾哲學(如《偽理性》《笛卡兒的思辨健身房》)或學院哲學(如《永夜微光》《從赫德到米德》)都同時必須具備大眾哲學與學院哲學的技能。一方面,大眾哲學是學院哲學的「大眾化」,著作者本身需要對學院哲學有深刻的理解;另一方面,學院哲學出版成書面對的讀者也比學術期刊還要來得多,3因此,在編輯過程中也需要具備一定的「大眾化」技能。

除此之外,若參照在台灣哲普工作者的動機,通常不外乎是希望讓更多人在思考上能夠更細緻、更具批判力、有獨立思考能力,以及理性溝通的能力等等。舉例來說,在南港高中從事哲學教育的林靜君老師認為,台灣因教育制度的影響,導致學生學習時間雖長,主要的學習方式卻是使用「懶人包」硬記,無暇思考,因此,高中哲學教育能夠培養學生獨立思辨的能力。而 PHEDO 的幾位主要成員則指出,哲學在台灣能夠發揮其「社會功能」,讓台灣的公共討論不那麼「前現代」,也讓我們在使用「民主」、「自由」等詞彙時,能夠更細緻地思考這些概念的意義與脈絡,避免動輒以「現在的台灣就是太自由、太民主」等近乎無理取鬧的方式來「溝通」。

葉浩在〈寫在哲普退潮前的幾點反思〉中援引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幹事博科娃 (Irina Bokova) 的觀點,認為「哲學不但必須肩負啟促進全球公民意識的使命,哲學教育也被賦予了一個推動世界和平與人類永續發展的重責大任。」理性溝通、尋求倫理層面的共識、宗教和平等,都屬於公民意識與哲學的「重責大任」。

台灣雖已解嚴三十餘年,但就歷史而言,仍處於解嚴初期。法律(似乎)解嚴了,但戒嚴意識仍深植在許多人的思想之中:在根本無從得知何謂「政治」時就急嚷「不要討論政治」、要少年人不要發表意見的「囡仔人有耳無喙」、拒絕與立場不同的人溝通、課綱的種種爭議,以及轉型正義所面臨的窘境等。哲學是愛智,種種重要的哲學議題,如自由、生命、存有、平等、反抗等,若是在思想礙滯的氛圍之中,都難以得到良好的發揮;但反過來看,也許正是因為這些關鍵議題長期在台灣的公共討論之中缺席(或遭到抑制),才更凸顯了哲學在台灣的發展潛力。

誠如上文所說,無論是大眾哲學或是學院哲學,都在哲普領域中扮演要角,少了後者便沒有前者,少了前者則後者的普及化必會面臨重大考驗。而既然哲學在台灣有深厚的發展潛力,若能避免獨斷地主張唯有自己才是「真正的哲學」,便能有更大的機會在這塊土地上生根、茁壯。

  • 1. 溫德蘭應是以較為易懂的方式解釋,而非嚴格意義上的「類比」 (analogy) 。在蘇格拉底所處的時代還沒有「學院哲學」與「大眾哲學」的概念,且蘇格拉底的交談對象並非「大眾」,而是有受過教育的人。此處特別感謝審稿人的提醒。
  • 2. 關於這點,筆者認為《哲學新媒體》成員 Lynn 所做的〈哲學應該普及化嗎?〉報導中有相當精彩且細膩的思考,尤其可參考文中「真理與價格的關係」與「哲學的成熟市場來了嗎?」這兩個部分。
  • 3. 舉例來說,我們不太會在金石堂看到《東吳哲學學報》,但卻能找到《永夜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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