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馬克思與恩格斯
無產階級經歷了各個不同的發展階段。從它誕生的第一天起,便開始和資產階級鬥爭。最初,鬥爭來自個別的工人,其次是某個工廠的工人,再其次是某一個地區的某一類產業的工人群起反抗直接剝削他們的個別資本家。他們的攻擊不僅針對資產階級的生產條件,也同時指向生產工具本身,他們搗毀那些與他們勞動成果相互競爭的舶來品,搗毀機器,放火把工廠付之一炬,他們試圖以暴力來挽回已然消逝的中世紀工人地位。
然而,隨著工業的持續進展,無產階級的人數不僅日漸增加,而且逐步集合成更大的群體,它強大起來,也開始感覺到自身的強大。隨著機器逐步消除掉一切勞動的差別,並且把各地的工資都降到同樣低的水平,無產階級內部原有的利益與生活差異也因而逐漸縮小。而資產階級彼此變本加厲的競爭,以及因而引發的商業危機,令工人的工資越發不穩定。機器的改良日新月異,更令他們生計越來越沒保障。個別工人和個別資產階級之間的衝突,也日漸熾熱化為兩個階級之間的衝突。於是,工人開始串連組織(即工會〔trade unions〕)反抗資產階級,他們團結合作以求保衛自己的工資,而他們更建立成常設性的團體,以為將來反抗行動做預備。鬥爭開始演變為抗暴,在各地此起彼落。
工人偶爾也會得勝,但這只是一時性的,他們在戰爭中所能取得的真正成果,不在於當下的勝利,而在於工人團體的日漸擴大。現代工業創造出來的便利通訊對工人團體的成長大有裨益,因其能促成分散在各地的工人的往來聯繫。有了如此的聯繫,便能將許多性質相類似的地方性鬥爭,匯集成為一種全國性的階級鬥爭。然而,每一種階級鬥爭其實都是政治鬥爭。在中世紀時,由於交通的不便利,市民們需要好幾個世紀才能達成這樣的團體,但感謝鐵路的出現,現代無產階級只需幾年工夫就成功了。
由於工人內部的競爭,無產大眾一直遲遲不能糾合成階級,進而組織政黨。但它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抬起頭來,並且更茁壯、更堅定、更強大。無產階級利用資產階級自身的歧異,迫使它立法承認工人的利益。比方說,英國的「十小時法案」(Ten Hours Bill) 便是一例。
總而言之,舊社會內部階級之間的衝突,從各個不同面向促進了無產階級的進展。資產階級發現自己陷身於不斷的鬥爭之中,最先是與貴族鬥,接著是與那些利益與工業的進步相牴觸的資產階級鬥,此外,還得無時無刻不與其他國家的資產階級鬥。在這些戰鬥中,資產階級被迫得尋求無產階級的認同與協助,因此也就讓無產階級在政治殿堂當中占據了一席之地。結果,資產階級遂把自己的政治和普通教育傳授給無產階級,換句話說,資產階級授予了無產階級反抗它自己的武器。
其次,正如我們已看到的,工業的猛進把原來的統治階層整個打成了無產階級,或至少也使他們的生存條件有不保之虞。他們亦提供了啟蒙和進步的知識給無產階級。
最後,當階級鬥爭終於進行到決戰時刻,統治階級內部,甚至整個舊社會的內部,都會加速瓦解,勢如天崩地裂。統治階級中的一小部分因此分離出來,投奔終將掌握未來的革命階級。於是,就像早期一部分貴族轉向資產階級陣營一般,如今也有一部分資產階級轉向無產階級陣營,特別是其中還包括一部分資產階級思想家,他們能高瞻遠矚,在理論層次上縱覽人類歷史演進的軌跡。
今天,在所有和資產階級對立的階級之中,唯獨無產階級才是真正的革命階級,其他階級只會在現代工業的影響下衰弱失勢,並最終煙消雲散。無產階級才是現代工業最特殊也最根本的產物。
較低下的中等階級,包括小工廠主、店家、工匠和農民,為了挽救他們此一層級的中等階級的生存,也只得和資產階級鬥爭,所以說他們並不是革命的,而是保守的。不僅如此,應該說他們是反動派,因為他們意圖扭回歷史的巨輪。如果說他們也有些革命的傾向,那只是鑑於他們即將也會成為無產階級的一分子,如此一來,他們保衛的就不是眼前的利益,而是未來的利益,他們得拋棄自己原有的觀點,而代之以無產階級的觀點。
至於所謂的「危險階級」是指那些無業遊民,他們腐敗而無所事事,棲居於舊社會的最底層。他們有時也可能被捲入無產階級的革命運動之中。然而,他們的整個生活狀況使得他們容易淪為被反動派陰謀所收買、利用的棋子。
在無產階級的生活條件中,舊社會的生活條件已經被消滅了。無產者是沒有私產的,他們和妻子兒女的關係迥異於資產階級的家庭關係。現代的工業勞動,加上現代資本的威力,早已將他身上任何的民族色彩都剷平抹盡,不管他是在英國還是法國、美國還是德國。法律、道德和宗教對他而言只是資產階級的片面之詞,只是用來遮掩資產階級的利益而已。
過去所有的階級取得統治權力之後,總是強制整個社會停滯於他們發財致富的條件之中,好藉此鞏固他們業已取得的地位。無產階級唯有消滅掉自身先前的占有方式,從而消滅迄今的一切占有方式,他們才能真正成為社會生產力的主人。無產階級沒有什麼得去獲取或保護的東西,他們的任務是摧毀迄今為止護衛和保障著私有財產的一切。
至今為止,所有歷史上的運動皆是少數人的運動,或說是只為求少數人利益的運動。無產階級運動卻是絕大多數人參與的、為著絕大多數人利益的自覺性、獨立性運動。處於現今社會最底層的無產階級,如果無法推翻壓在自己頭上的官方社會的重負,它絕不可能站起來,絕不可能抬頭挺胸。
若從形式而不從內容上來看,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的鬥爭一開始總是國家性鬥爭。每個國家的無產階級當然該從打倒本國的資產階級開始。
在研究無產階級歷史的各大階段時,我們觀察到內戰的火苗總蠢蠢欲動於現存的社會之中,直到某一刻爆發為公開的革命,無產階級用暴力推翻資產階級並建立自己的統治。
正如我們都已看到的,至今曾經有過的一切社會,都建立在壓迫階級和被壓迫階級的對立之上。然而,為了壓迫一個階級,就得保證受壓迫者至少能有維持基本生存的條件,哪怕是像個奴隸也好。農奴制度時代的農奴,曾經力爭上游而成為自治城鎮的成員;正如在封建專制王權束縛之下的小資產階級,也曾成功讓自己搖身變成資產階級。相反的,現代的工人卻無法隨著工業的進展而過得更好,反倒是每下愈況,一路沉淪到這個階級的最低生存條件之下。他窮得身無分文,而且貧困蔓延的速度遠遠快於人口和財富的增長。到此,事情變得很清楚了,資產階級再不夠格繼續當社會的統治階級了,再無法把自己生存的條件當成至高無上的法律強加於社會整體之上了。它無法繼續統治,是因為它甚至不能讓自己的奴隸維持最低的生活水平,是因為它讓自己的奴隸淪落到必須由它來餵養,而不是由奴隸來餵養它。在如此資產階級統治之下的社會無法生存,也就是說,資產階級的存在再也無法與社會相容了。
資產階級為了生存並鞏固其統治權力,必須確保資本的形成與擴大。而資本的生存條件則在於薪資勞動制 (wage labour)。薪資勞動制又完全立基於工人的彼此競爭。然而,由資產階級無意中促成的工業發展,幫助工人們克服了因為競爭而導致的分裂孤立狀態,讓他們因為交往聯絡而結合成革命團體。於是,資產階級賴以生產商品和占有商品的基礎,竟然因為現代工業的發達而變生肘腋。也就是說,資產階級不僅生產了大量商品,甚至還生產了自己的掘墓人。資產階級的敗亡和無產階級的勝利,同樣指日可待。
※ 本文為麥田出版社授權刊登之書摘,摘自Marx, K., & Engels F.
(2024). 共產黨宣言(2024).
pp.53-61,文章標題由編輯團隊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