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陳瑞麟(中正大學哲學系講座教授)
甫聞 Hacking 去世,有點悵然若失。第一時間當下在臉書上寫了一篇短文紀念他,然而一些與他互動的記憶,點點滴滴湧上心頭。
在當代科學哲學家當中,Hacking 可能繼孔恩之後,影響力最大也最廣的一位。就像孔恩一樣,他的影響從科學哲學輻射到科學史、STS 和一般哲學。在孔恩輻射力所不及之處如統計學的哲學和數學哲學,Hacking 也有相關著作,他在多重人格和記憶科學方面的科史哲研究,甚至影響了心理學和心理治療。
傳統上用來形容儒者氣質的形容詞「溫文儒雅,好學深思」,正是 Hacking 給我的深刻印象。在 2007 年,他應臺大苑舉正教授邀請而訪問台灣,記憶中,待了兩個星期以上,這是台灣科學哲學界和 STS 學界的一大盛事。Hacking 一共提供了四場演講,事先寫了全新的完整講稿,後來彙整成 Scientific Reason 一書,由臺大出版中心(這是苑舉正教授的策劃)。可惜在國外的資料中,這本著作似乎未被納入 Hacking 的著作全集內。除了精彩的演講外,Hacking 也親切地同意全程參與兩場會議。他回國後,我又和他有很多通信往返。
Hacking 在中正大學待的那晚住在本校招待所致遠樓。住過致遠樓的學界同仁都知道那裡很陽春,也沒有早餐。當天我去買早餐,送到致遠樓和他與苑舉正教授一同用早餐。後來每想起此事,就覺得很對不起他。我應該安排他住嘉義市的五星級的旅館,但是我剛到中正一年多,對於嘉義市的旅館實在所知不多,後來中正附近也有蓋了比較舒適的旅館。
來台之旅,Hacking 除了提供四場演講之外,還參與台大哲學系的「經驗與真理」會議,並發表專題演講。當時我是《科技、醫療與社會》期刊的主編,配合 Hacking 的來訪,結合 STS 學界再組織一個 Hacking Workshop: Hacking, Laboratory Science, and STS,邀請Hacking 全程參與。這場會議在清華大學舉辦,除了邀請一些 STS 朋友發表論文之外,也安排一場 Hacking meets Taiwanese Critics 論壇,由當時清華大學歷史所傅大為評論 Hacking on Kuhn and Foucault,臺大醫學系吳建昌評論 Rewriting the Soul,臺大哲學系苑舉正教授評論 Historical Ontology,並由 Hacking 現場回應。
Hacking 花了很長的篇幅回應傅大為,其中談了許多軼事以及他對孔恩和傅柯的觀點。人們有時認為 Hacking 是繼承孔恩的科學哲學家,但他自己認為傅柯對他的影響比孔恩更深,他說 "Foucault really changed the way in which I do philosophy" (Taiwanese Journal for Studies of Science, Technology and Medicine (STM), 7, p. 271) 他也提到深受維根斯坦的影響。如果熟悉傅柯的朋友去讀 Hacking 的著作,可能會感到奇怪:Hacking 的著作究竟在哪有傅柯的痕跡?我也很納悶。不過,Hacking 對傅柯有一種特別的閲讀,他說 "I have always taken a much more "positivist" reading of Foucault, which is less common among his admirers.” (STM, p. 266)。對歐陸哲學與英美哲學互動感興趣的年輕學子,這是一個值得追究的切入點。
Hacking 約花了五六頁篇幅回應我對他的實驗實在論的評論──針對他的「可操控性」(manipulability) 判準:如果你能噴出(操控)它,那麼它是實(存)在的。我的批評有兩點,第一點是科學史顯示有些被假設的物項/東西 (entities) 可能被操控以産生新現象,後來卻不存在。第二點是對實驗結果的工具論解釋,也許實驗結果只是工具的有效組合。那時我對 Hacking 的詮釋是他的論證要依賴於因果推論,但 Hacking 否認,他說自己與 Cartwright 的因果論證不同 (STM, 7, p. 281)。原本我一直不清楚 Hacking 為何會否認,但後來慢慢想通了他們的差異——這涉及更根本的因果、性質的形上學問題,但是 Hacking 的著作中並未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