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哲學是否有用」,對很多哲學人來說(不管他們的答案為何)到底都不是個太重要的問題,因為哲學本身的價值終究無法簡單用這個問題來界定。然而,這個問題對在馬來西亞從事哲學教育推廣的人類學博士蕭婉思來說,卻是關切人生的重要問題,而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哲學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魅力,能讓一個擁有人類學博士背景的高階知識份子,義無反顧地全身投入?她如何看待哲學,又是怎麼在馬來西亞推動哲學教育呢?
學術生活在「實踐」上的缺席
蕭婉思博士來自馬來西亞,在高中時就展露對考古學、人類學的興趣傾向,在毫無懸念的情況下順利申請進入臺灣大學的考古人類學系就讀,一路平順地在人類學領域中求學,於英國劍橋大學取得考古學與人類學的博士學位後,進入學術圈工作。
於是,在完成兩年的博士後研究後,蕭婉思選擇離開學術圈,毅然回到馬來西亞。此時讓她有機會回顧自己的學思之路,她才發現到,這一路念人類學的自己,像是一頭熱地鑽進一個外面的人不會也無法了解的領域,而這個學科本身,對人們卻沒有什麼實質影響,因為大部分的人類學家在重建人類歷史之後,並沒有繼續做些什麼,而她正是對此感到有所欠缺。學術生活在實踐領域上的欠缺,促使她開始思考,作為人類學家,她能為這個世界、為這個人類社會,做些什麼有用的事?
蕭婉思所謂的「有用」,並不是說要賺錢之類的,而是指能夠對社會的問題有所回應或幫助。她說,唸書時雖然也會關心時事,但並沒有深入去思考能為國家社會做些什麼,事後回想才明白自己在這方面欠缺了很大一塊。因此她開始嘗試在一些解決社會問題的非營利組織中工作。一開始她選擇投入跟動物權益相關的流浪狗營救工作,但很快就發現到, 以她個人的力量無法對這涉及國家政策方向的問題做出太多改變,因而很快就改變方向,想找機會進入其他 NGO 團隊工作。
哲學所帶來的驚奇感
不過,就在蕭婉思確立以 NGO 為人生道路的方向後不久,旋即碰到了新冠疫情,在家防疫的期間讓她再次有機會思考人生,正是在這個時刻,她重新與哲學相遇,並受到感召。
蕭婉思開始把這個問題套到馬來西亞的教育情境中來思考。她發現當代教育體制灌輸給孩子的教育,大部分仍是以進入一個找工作容易、能賺大錢的大學學系為目標,學子已經不會對知識和大自然產生好奇了,更不了解學習有何意義。而《蘇菲的世界》中所呈現出來的哲學教育,像是一個為她迷茫的人生所量身訂做的問題解方,召喚著她:
「我找到一條自己想走的路,有一種 true calling 的感覺、有一種使命感。」
從高中畢業到拿到博士學位這樣走一遭,再回來看這本書,讓蕭婉思深刻地認識到「對,這就是我要走的路」。回顧此前的人生,因為博士研究階段看到的東西越來越鑽,反而發現到自己有許多的不足,雖然不能說讀博士是浪費時間,但還有那麼多沒看過的東西,她並不想把一輩子的時間都花在一個方面。而哲學在這方面可以滿足她想了解世界的興趣,因為什麼都可以做哲學研究,因而讓她覺得哲學變得有趣,但這不單單只是她以前對人類學那種因研究所帶來的滿足而「有趣」的那種有趣而已,她認為哲學或許還能夠影響世界,因為哲學能帶來思維上的改變、進而可為社會帶來改變,雖然不像工程那樣改變世界,但卻是一種無形的改變。蕭婉思認為,哲學教育會是目前的馬來西亞最需要的,「可能全世界都需要。」她這樣說。
就是在全世界深陷疫情的 2019 年~2020 年期間,蕭婉思重新發現了哲學、熱烈地認為哲學教育對於當前的馬來西亞社會是有用的,因而埋下了她推廣哲學教育的契機。
投身哲學教育的推廣
確立了行動的方向之後,蕭婉思相當積極地自學哲學,並且試著透過各種她能接觸到的管道去「推銷」哲學課程。她以毛遂自薦的方式,主動聯繫她居住地附近的大專院校、高中、國中等教育單位,以尋求在學校教育中開設哲學課程,讓馬來西亞的青年學子們有機會開始「思考」。然而她推動哲學教育的啟手式,可說是以失敗收場。
這也讓她冷靜下來思考,哲學對她來說有用,卻並不代表其他人也是這麼想的;要推廣哲學,就必須要引起一般大眾對哲學的興趣才行。蕭婉思說,哲學對她來說分成兩種,一種是高等教育中的科目,另一種則是訓練思辨的工具和手段。後者這種哲學才是她希望在社會中推廣的。她認為,哲學其實並沒有界線,只要能產生好奇、去提問和探索,就是哲學,就像《蘇菲的世界》中的小女孩一樣,那就是在進行哲學的探索。
但她認為哲學教育不應該只有讓學生停留在思考,而必須要有下一步的行動。她相當認同法國高中哲學教育所設定的宗旨,她認為哲學教育的目標就是要提昇學生的思考能力、培養出具有獨立思考,能夠採取行動的公民。但是她發現很多學院中的學者卻都沒有做到「實踐」,她認為這就是她最終無法成為自己原本想要成為的人類學家的關鍵因素。
一開始在哲學教育推廣行動上的受挫,並沒有妨礙蕭婉思持續前進,她開始從非體制教育的單位著手,一開始是在她兼課的私立的學院中開設哲學思辨課程、也嘗試在私立的高中和國中試教哲學,甚至也曾在獨立書店開設哲學課程,最近她也把觸角伸到兒童哲學教育。這些她極力爭取來的教學經驗,都為蕭婉思累積了哲學教育推廣的能量與動力,讓她漸漸在馬來西亞以「翻轉哲學教室」打出名號,也有越來越多人邀請她去演講和開課。
打動人心的哲學教育
一開始因為擔心學生沒有討論的素材,所以她會先從一個引人好奇的哲學提問開始切入,講解說明之後再讓學生討論與發表討論後的想法,後來乾脆就採取邊問、邊討論、邊講解的方式進行,目的就在於希望學生的腦袋能在課堂中動起來。在課後的調查中,她發現其實不少學生喜歡這樣的討論機會,也有學生反應,有些問題自己已想過,但卻沒有機會、沒有人可以一起討論這些疑惑。這些回饋都讓她更加確定自己推動哲學教育的行動具有意義。
蕭婉思向我們強調說,哲學教育要普及,就不能把哲學當成高高在上的東西,以上位者的姿態去傳達高大上的知識,她說這會造成反感與反抗,讓人難以接觸哲學,無助於哲學普及。由於「引起興趣」是她進行哲學推廣時的主要考量,所以她盡量讓課程內容貼近生活、也寧可教一些比較淺的知識,用比較活潑的方式教學,希望能引導學生將課程連接到生活,譬如她會從青少年好奇的愛情為主題、也會挑選受歡迎的漫畫電影等素材切入哲學討論。她並不介意被人說教授的哲學內容「不正統」,只要能達到目的,她會使用各式各樣的媒介來教哲學思辨。
哲學魅力無法擋
從當初踏入哲學思辨教育推廣,蕭婉思在馬來西亞進行哲學教育也已經三、四個年頭了,她說選擇這樣的人生道路,對她來說非常有意義。當初在學術圈的生活,只能接觸到一小群人,也與社會沒有什麼連結;現在她能接觸到來自社會中各個不同層面與不同年齡的人,影響力也變大了,真正感受到她的行動對社會所帶來的影響。
我終於找到了方向,雖然不知道幾年後會不會又像當初離開學術界那樣離開哲學推廣的道路,但至少現在找到一條自己想走的路。
她也提到說,從前走學術的路,純粹是為了自己的興趣和好奇,想了解人類學和進行相關研究。但現在做哲學推廣,並不是完全為了自己。當然在這之中她有獲得成就感,但她認為她現在所做的,能夠影響到未來會變成大人的年輕人,在他們還沒有成為行屍走肉的大人前,他們還可以有所選擇。她說,這些受到哲學影響的人,未來也會成為別人的父母,這樣的事情是真正能影響社會的,盡管影響力或許有限。
我們問到馬來西亞是否還有像她一樣在推廣哲學的個人或單位,蕭婉思表示,馬來西亞因為有很多不同族群、不同的語系,她能影響的只是以中文為主要語言的族群,她知道有一個以英文為主的哲學推廣單位,而在中文推廣上,像她一樣以此為主要工作的人可能並沒有。而她所接觸到的團體或單位當中,雖然都認同哲學教育的重要性,但真正投入的卻並不那麼多。
展望馬來西亞的哲學教育推廣,她提到因個人能力有限,所以她正規劃在馬來西亞舉辦哲學營,希望能將對哲學有興趣的青年學子帶到她這邊來學哲學,她也期待有更多人出現,和她一起在馬來西亞推動哲學思辨教育,更期待未來馬來西亞也有機會在中學開設哲學選修的課程,造福更多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