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一段天色灰暗、日月無光的夜間飛行,再接著一陣風雨欲來、淒雲慘霧的驚滔駭浪後,唐僧一行人終於乘船來到了鬼島────」
嗯?不對!是我們四人飛到一座建築物的樓頂上降落。頂樓正中央起了間小屋,周圍盡是花卉植栽的園圃。
「這裡是……」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事故現場啊!你不認得啦?」從我右手邊走過去的阿特羅玻斯回答。
一臉陰沉、不發一語的厄洛斯則從我左手邊走出來,至於外表看起來比厄洛斯臭老的摩耳甫斯甩著一頭長髮,像小弟似的跟在他後面,拍拍我的左肩接著走過去。我真心覺得他再怎樣耍帥也比不過厄洛斯。
「現在是什麼情形啊?」摩耳甫斯問,他走近小屋窗邊探頭探腦,我怕他會看見什麼,但我自己也很想湊過去看。
阿特羅玻斯取出一份文書進行現場簡報:「根據表定的原始資料記載,這個時候他跟那個女人正在聊天、喝咖啡、聽音樂,預計大約二十分鐘後會交換第二次嘴巴,然後開始學妖精打架直到天亮,再一起睡到下午。」這麼敏感的話題竟然可以說得那麼直白流暢,夠專業,果然是不簡單的狠角色。
「這不可能!這些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我向她大聲抗議。
「年輕人,這裡輪不到你說話。M 女士應該有教過你要聽從我的指令,省得浪費時間。」阿特羅玻斯的氣勢又再度升上來,全身充滿大姐頭的霸道。
「我們並沒有做過妳講的那些事情。」我克制住怒氣,重新一字一字講清楚。
「閉嘴!我知道你不懂,現在就解釋給你聽。」阿特羅玻斯說:「你現在看到的場景是保存在你意識中所經歷過的命運,它一分不差底還原了那個時空。由於你是當事人,所以你才能透過莫比烏斯帶來到這裡。然而你跟那個女人並沒有按照預定的情況發展下去,也就是說,等一下會發生的命運被你們兩人一起否定了。我們正位於這個轉捩點上。」
「喔…為什麼是意識?不是保存在記憶裡嗎?還有,那不是安排好的命運嗎?」真糟糕,我好像反而在期待些什麼。
「意識裡留有你對命運事實的真切反映,記憶不但會被遺忘,而且它不可靠,不但會被改寫,還會虛構與重新組織。就像你經常做的那樣,一天到晚進行自我對話給自己洗腦,整天鬼扯什麼人造衛星跟資本主義,簡直是浪費時間。不過這就是問題所在,你似乎聰明到可以讓自己忘記過去、忘記恐懼,忘了那些你人生中許多寶貴的人事物。M 女士認為這個轉捩點製造了你迄今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大麻煩,所以她拜託我帶你回溯往事,讓你心服口服。」
阿特羅玻斯接著問:「厄洛斯,你是不是可以講點什麼?」
「他們倆在大約距此十小時前一齊中了我的金箭,我算準時機分毫不差底完美射中,兩人當場就出現反應。照道理說應該要照預定的命運展開才對。」
厄洛斯忿忿不平底講話,好像我跟學姊本來應該是他獵到手的山豬,結果兩隻都一起跑掉了。另外,我此時才曉得他以前就見過我,莫非這就是他三不五時偷瞄我的原因?
「結果沒有發生唷,你們覺得是哪邊出了問題捏?還是你拿錯成讓兩人彼此生厭的銀箭啊?」摩耳甫斯滿口語尾助詞,跟他的英挺外表一點都搭不起來,如果可以給他建議,我覺得他還是閉嘴比較好。
「如果兩人互相討厭怎麼還會接吻啊?」阿特羅玻斯表示懷疑。
「搞不好就是親過之後才開始討厭啊。」摩耳甫斯如此主張,其實也有點道理。
既然他們都已經調查到這個程度了,我覺得必須要先下手為強。於是主動開口對他們發出聲明:
「你們聽好,我跟學姊不是男女朋友。這很重要,攸關兩人名節。如你們所知,我和她之間曾有交情、曾有往來的事實,但你們怎麼會認為那是愛情呢?又從哪邊看到有愛情?她的吻是基於義憤,具有中文裡所謂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精神,這個動作只是像護理人員對病患實施人工呼吸那樣而已,而且我的初吻也從沒想過要送給她啊。況且她無法愛上我,正如我沒有愛到她,因此兩人之間也不存在著愛情。退一萬步說,就算是我跟她兩情相悅發生過超友誼關係好了,彼此之間沒有愛情的獨立兩個人也不是男女朋友。總之,結論就是我跟學姊不是男女朋友關係,這不會有相反的答案。所以不是,應該不是也必須不是。」雖然我提出完整抗議,但內容多少有點虛。
阿特羅玻斯、厄洛斯與摩耳甫斯三人面面相覷,彼此互相看了一眼,最後由資淺的摩耳甫斯開口:
「這位大哥啊~問題在於您接受了她的選擇唷。人類啊,常常自以為自己空有自由意志,只是在可揀選的項目中找出一個自己能接受的選項,或是拒絕接受全部選項。不但老是忽略自己的接受就是一種選擇,還任性底死都不肯承認。其實選擇與不選擇都屬於當下作出決定的態度,當您決定了態度,就是作出了選擇啊!雖然看起來是您接受了她不能愛您的這個決定,但是攤開這個決定的思考脈絡,任誰都能看出來是她基於對您的愛而選擇決定不愛您,而您也是基於對她的愛而選擇接受了她不愛您的決定呀!所以她因為愛您而不能愛您,您因為愛她而愛不了她,可見您們在同時間內確實相愛。既然您倆相愛,怎麼可以說您們不是男女朋友關係呢?時間長短與空間大小都只是相對尺度,一旦產生了時間與空間,即使只是一粒稍縱即逝的希格斯粒子,那也是萬事萬物存在的證明呀。您肯定聽人說過永恆是愛情,剎那是愛情,一生一世是愛情,一分一秒也是愛情,但是您知道那是為什麼嗎?因為時空從屬於存有,而存有就是出自於兩情相悅所結合而成的愛情呀!」
摩耳甫斯這番大論述砲得我啞口無言。我以前說過我最怕話術超強的歐巴桑,但是這番話現在從眼前這位經常假冒歐巴桑的小鬼口中噴出來,我可能以後又會害怕話術超強又伶牙俐齒的小鬼了。
「不對…我和她…不是……」我必須反擊,但是講話開始結巴的我還沒想到要怎麼回嘴。
「你們的吻就是中了我愛情之箭的證明,你還想狡辯?」厄洛斯變得嚴肅,不再對我客氣。
「可是…我和她並不是……」
「問題應該是他們的愛情為什麼沒按照表定命運展開,我們是不是漏了什麼細節沒觀察到?」阿特羅玻斯接著問我:「喂,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接吻的啊?」
「妳未免問太多了吧!這很重要嗎?!」我覺得現在的情況很像在學校輔導室被迫進行心理諮商,在不相干的第三者面前硬是被擠出個人隱私讓我不大舒服。
「少廢話!快點講!老娘我──」
「大姊大很忙,時間有限唷~這位大哥您就直說了吧,我們三個經手過的案件加起來比你這輩子目前寫過的論文跟小說字數加起來都還多呀!沒什麼好害羞的啦!」摩耳甫斯趕緊接話,意外的是他講得都很有道理。
也對,局面亂成這樣,我都忘記他們其實存在很久了。唉,好吧。
「就很普通的嘴對嘴而已。」
「就這樣?」
什麼叫做「就這樣?」很奇怪耶你們,講實話都沒人相信我。
「對啦──就這樣,有完沒完啊你們……」
「不可能只有這樣,你們吻了多久?」
「我想應該有幾分鐘吧……誰會那麼無聊去計時啊!」
「有擁抱跟撫摸嗎?」
「沒~有!在神聖的知識殿堂怎麼可以做出那麼下流的猥褻動作!」
我才講完就想到當年某校女研會為了促進性別教育而轟動一時的女宿公播成人錄影帶事件。學姊跟我的情況比起來似乎小到不值一哂,但在當年又有多少人膽敢在課堂上當眾調情呢?
阿特羅玻斯跟摩耳甫斯七嘴八舌對我交相詰問,我都耐著性子一一答覆。突然厄洛斯彷彿想到什麼似的,走過來丟出一個問題給我:
「她撲上來吻了你之後,你的舌頭放在哪裡?」
我抿起嘴,低眼皺眉,面有難色,不願回答。他們三人卻突然眼睛亮了起來,彷彿看到了可以打開密室的鑰匙。
「你為什麼要把舌頭伸過去?」阿特羅玻斯咬住線索不放。
「這很奇怪嗎?我們互相…禮尚往來呀。」我別過頭去把句子講完。
他們一起恍然大悟的模樣,好像是終於解開了重大謎團。
「你們兩個人交換舌頭,這件事不在原先預定的命運中。」阿特羅玻斯繼續解釋並推論:「如果只是單純的親吻,你們就能繼續發展戀情,也許有機會成為終生眷侶。」
「原先預定?命運不是早就決定好的嗎?」我問。
「命運主要出自個人決定,其餘來自際遇,例如他人的決定、自己犯蠢或意外事件。沒有人從一開始就確切知道所有在未來會發生的事,連神也不能。」
「所以無論怎樣的命運都是操之在己?」
「完全正確。」
「那厄洛斯的愛情之箭又是怎麼回事?不是它讓我跟學姊之間產生愛情嗎?」我覺得這句敘述好像違背了我的主張,但一時之間管不了那麼多了。
「那支金箭其實是你跟那個女人之間存有愛情的證明,它只會一齊射中互有愛意的兩個人,讓你們共同展開擁有彼此的命運。存在於你們兩人之間的愛情決定了你們要被他的金箭射中,而不是厄洛斯決定你們是否相愛。所以才說那是你們的命運。」阿特羅玻斯解釋道。
「照這樣看,我們來錯地方嘍,轉捩點是在十小時前的中箭處耶。」摩耳甫斯接著補充。
「不用再繞過去,找到原因就可以了。時間很緊。」阿特羅玻斯說。
「就是你們兩個自己互相把舌頭伸過去,導致不一樣的結果!」厄洛斯怒氣沖沖底說道。
「拜託…這有那麼嚴重嗎?現在地球上還有人接吻不喇舌的嗎?」我再度移開目光,小聲反問。尋即鐵了心,挺起胸膛再次強調:「即使如此,我和學姊之間也稱不上真正的愛情,傳說中的咒語從未兌現過,我們並不是一對戀人,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雖然我極力找出論據,卻對真相無能為力,只好就算睜眼也要說瞎話了。
「那不是你的真心話吧?你們已互相走進對方的內心,分享彼此的生命體悟,共度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晚。如此純潔的愛情,比起依賴肌膚之親的情侶更過之而無不及,憑什麼說她沒有愛過你?別白費唇舌了,M 女士認為你把聰明才智都拿來欺騙自己,你最好別再自欺欺人。編造謊言去覆蓋真相,可是連神都不會饒恕!」阿特羅玻斯露出銳利眼神質疑我。
「其實這就是所謂的蘇格拉底式愛情 (Socratic Love) 唷。這位大哥您很幸運呀,自古以來沒多少人能遇到,更沒幾個人能做到哩。」摩耳甫斯再度補充。這內容聽起來好像他很渴望似的,到底他都去別人夢中做些什麼事啊?
「都接過吻了還能算是蘇格拉底式的愛情嗎?而且這應該稱作柏拉圖式的愛情 (Platonic love) 吧?蘇格拉底有結婚耶!」我頂完嘴就後悔了,因為這等於從反面承認我跟學姊之間有愛情啊!糟糕,完全中了他們的話術!
「你太膚淺了,年輕人。這兩句術語是同義詞,多讀點書吧。」阿特羅玻斯進一步解釋:「身體上的接觸並不是判斷柏拉圖式愛情的關鍵,而是性慾 (eros)。你忘了自己剛才的主張,說你們接吻是出於那個女人的俠義之舉,那這個吻也就毫無性慾可言,也不妨礙交換舌頭這個動作。但你們之間確實互有愛意,而且寧可在一起討論藝術與人生哲學,探問存在的本質,共同追求更高價值與理念,拒絕了表定命運裡應該發生的肌膚之親,這就成為柏拉圖式愛情的證據,還表示你們無視了厄洛斯 (Eros) 的愛情之箭。」
我覺得自己在作困獸之鬥,而且對手還是話術超強又口若懸河的歐巴桑跟小鬼,加上我對這個地點懷有難以言喻的感傷,現場情況簡直快令我崩潰。難怪檢調辦案都要帶嫌犯重回現場模擬……可惡,也許我一開始就該拒絕這趟調查才對,但對方是存在了將近三千年的遠古神仙,硬碰硬根本沒有勝算啊!
「最後再說一遍,沒有就是沒有。我要說的話已經講完了,隨便你們怎麼想。我也不是吃飽閒閒沒事幹的人,接下來你們還要做什麼事就快點辦!」我怕自己撐不住,搬點脾氣出來擋,現在只想快點離開這個令自己觸景傷情的地方。
「不要再撒嬌耍任性了!你真是很礙眼,幼稚又不乾脆的傢伙!」遭受挑釁的厄洛斯已氣憤難耐,後腦上束好的馬尾突然整個爆開,整叢頭髮朝天直聳,配上他那身兄貴肌肉男身材,根本就是從漫畫裡走出來的暴力外星人。
他揭去溫文儒雅的外衣,發出怒吼,聲音未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揮出一拳擊中我柔軟的腹部,我倒退十幾步後應聲倒地。被臂力超群的弓箭手一拳KO弱點,差點把我滿肚子的資本主義咖啡擠上來。
「哇…這位大哥未免也太肉了吧…」摩耳甫斯悄悄對阿特羅玻斯說:「如果是被海克力斯 (Heracles) 那樣的傢伙給隨便卯一拳……」
「那他就會直接從樓頂飛到一樓去了。」阿特羅玻斯相當篤定底接下話,又自言自語似底說:「這一定不是他真正的模樣。」
厄洛斯從牛仔褲左邊後口袋慢慢掏出一把閃閃發光的金弓,再伸手從右邊後口袋拉出一支熠熠生輝的亮黑色銀箭,擺出搭箭拉弓的姿勢朝我瞄準。聖潔璀璨的金屬光芒在夜色裡十分醒目,卻在弓箭組合之後漸趨黯淡,彼此開始響起一陣陣尖銳共鳴聲。
阿特羅玻斯與摩耳甫斯分成兩邊站在厄洛斯對面,組成一個正三角形,不但沒有介入與保護我的意思,反而將我逼入三角形內切圓的圓心上。無法逃開的我已成為這個神聖完美正三角祭壇上的待宰肥羊,完全呼應了我今天走進地下室餐廳後的預感。只是這個場面怎麼又有點像某少年漫畫裡的各種頭目決戰啊?按照劇情應該是人類主角拿弓箭瞄準神明才正確啊!
「這…這是什麼意思?…你想做什麼?」我勉強咬緊牙問厄洛斯話,一手摀住疼得要命的腹部,另手撐起笨拙身體想重新站好,一心只記得絕對不能在任何神祇面前倒下,這是我的原則。
「我要你承認自己說錯話,承認你愛過那位可憐的女士!」
「這跟你有什麼關係?難道你是女性主義者啊?你有談過戀愛嗎?!」我也發怒,大吼回去。其實厄洛斯有談過戀愛,但是我一時想不起來是跟誰。
「關係可大了!你就是這世界上少數膽敢抗拒我這愛情之箭的那種人類。從柏拉圖、笛卡爾、牛頓、康德、史賓諾沙、貝多芬、叔本華、帕斯卡、尼采到卡夫卡都一樣…你們這些自以為是的混蛋哲學家、藝術家,一天到晚嘴砲說自己熱愛生命、熱愛人群,卻從來不肯給自己和愛人承諾,甚至還有人假裝拒絕愛情,根本是創造世界不幸的罪魁禍首!人類每次好不容易才撫平傷口,你們就又挖一個陷阱給他們掉進去,甚至還有人自己失戀卻要牽拖神,竟然教人類說『所有的神全都死了』!簡直是無聊透頂!尤其三百年前那個一輩子沒離開過家鄉幾天的老頑固,寧願應酬吃喝也不敢結婚、談戀愛,每天都在躲在書堆裡做研究,他連身上插滿我的箭都不曉得,還敢主張人類無法證明神的存在!不但虛擲生命還浪費我的時間、我的箭!我已經忍受你們快要三千年了,今天一定要給你這種人一個教訓!」
「所以你打算要殺死我嗎?」我瞪著大眼去質問他。
其實我很想問厄洛斯,你為什麼要把康德跟尼采惹的麻煩算到我頭上啊?!雖然我自認受尼采影響最深,可是我不但談過戀愛還結了婚,事實上我的偶像是海德格啊!更何況尼采只是反基督又不是反對你們這群希臘神,而且康德講的也不見得全錯呀!
「哼!我從來都不願意殺死任何生命,但是我要懲罰你重新去愛這個世界,去誠心誠意認認真真愛上一個人,為那人犧牲奉獻,給予最高的幸福!我現在手上就拿著為了這種時刻準備的箭,不管距離有多遠、中間有多少阻擋,它都會貫穿一切有形無形之物然後射中你的心臟,瓦解你身上那顆比直鏈乙炔碳還要堅硬又冷酷的心。讓你在重生的過程中換上新鮮的熱血,重新成為一個真正熱愛這世界的人!」厄洛斯語畢,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
他這邊講得就有點道理,我好像認輸了似的慢慢垂下頭,一時之間無話可說。但如果我能活下來,一定要想辦法加入集團去學他們的話術。
現場氣氛緊張,眼看危機一觸即發,卻有人在偷偷聊天。
「喂~阿姊~厄洛斯手上拿的是那支讓賢者凱隆 (Chiron) 受重傷,結果反而解救普羅米修斯 (Prometheus) 老爺的毒箭嗎?」摩耳甫斯偏過頭向阿特羅玻斯打暗號,這次用唇語問她。
阿特羅玻斯瞪著摩耳甫斯清楚做出「沒錯」的嘴型。
「那如果真的射中,我覺得這位大哥會沒命呀!」
「對…但是他剩下的命運之線還長得很,厄洛斯應該只是擺個樣子嚇嚇他而已。」
「喔──妳確定真的沒錯嗎?即使我們是神也會出槌啊~」
「你自己閉嘴專心看,別吵我!」阿特羅玻斯露出殺手級眼神回瞪,識相又機靈的摩耳甫斯終於乖乖閉嘴,再度讓世界獲得了短暫的安寧。
怒髮衝冠的厄洛斯狠狠底瞪著我,彼此都僵持不下。眼看冰冷的黑箭就要射入我身上這顆蹦跳得超快的心臟,不曉得有沒有什麼奇蹟可以讓它閃過這一箭啊?
這時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丟給厄洛斯:「你這樣做,難道不會打亂那位 M 女士的計畫嗎?」
「這未必妨礙到她們,哼,也許可以說我幫她們解決難題。」厄洛斯自信十足底回答,繼續說道:「照你那一身冷言冷語看待世界的鐵石心腸,滿腹牢騷、一臉窮酸樣的你永遠成為不了她們心中的理想形象。還不如……算了。我手很痠,時間有限,不跟你廢話了。看箭!」
連搬出室友的名號都無效,難道我真的要投降認錯嗎?
聽著金弓與黑箭發出的共鳴頻率愈來愈快,聲頻愈來愈高,恐怕我只剩沒幾秒就要被強制重開機了。雖然有種被時間凌遲的氣氛,可是我並沒有那麼害怕,心境反倒感覺寧靜與祥和。
厄洛斯說我會重新去愛這世上的一切,而我雖然沒有無知羔羊面臨犧牲時的恐懼,卻也不是像慷慨赴義的革命烈士,反倒是被贖罪、期待重生的心情環繞著。這不是說我不肯認錯,既然我已同意那是自己應得的一箭,默默接受它的態度就是承認自己確實不對。果然人在認命的時候,心境就變了,態度也變了,做出的決定與面臨的命運就跟著變了。
「慢著!住手──!」
遠方的闇黑夜空傳來女人的聲音,彷如洪鐘般響徹四方,一條人影帶著光輝自雲朵之中飄然降下。厄洛斯等人解除三角陣形,聚在一起朝人影方向慢慢移動過去。
後來我仔細回想這次事件,在被神祇綁架的過程中喊停的場面有點不正常地多。我懷疑這如果不是刻意安排來教訓我的陰謀,就是真的有不少派系躲起來隨時伺機而動準備找我麻煩或是來拯救我,當然也有可能是兼而有之的仙人跳。但佈了這麼大個局,到底是哪個藏鏡人那麼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