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稿】最正常的人,會是最有病的人 | 哲學新媒體
來稿

最正常的人,會是最有病的人

《佛洛姆:自由自在活著,不怕孤獨》書摘
作為精神分析學者的佛洛姆,會有不同病症的病患去找他尋求解方。佛洛姆告訴他們,患者必須要先明白,自己表面上看似幸福但內心深處卻是不幸的,而且他們對自己的人生並沒有感到滿意。各式各樣的症狀,都是由於嘗試要補償這種不幸。但「正常人」並不會意識到這點。因此,佛洛姆認為,「最正常的人,會是最有病的人,病人是最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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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文 / 岸見一郎

我們應該如何活著

哲學的終極質問,是何謂幸福?如何才能變得幸福?本章,我們從《自我的追尋》以及佛洛姆晚年接受的採訪來看,作為哲學家的佛洛姆對於這類問題有何見解。

佛洛姆說,在現代社會,幸福已經不是人生的目的。

現代社會,儘管強調幸福、個性還有自身利益,但人生的目的並非幸福(以神學用語來說則為救贖),而是感到盡了工作的義務或是成功。金錢、名譽、權力成了人類的動機、目標。人們抱持著幻想,以為自己做的事情是為了自己,但實際上是為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事物賣命。(《自我的追尋》)

佛洛姆:自由自在活著,不怕孤獨
佛洛姆:自由自在活著,不怕孤獨
正確來說,在現代社會,人生的目標並非從幸福轉變為成功。對任何人來說,人生目的就是幸福,但他們卻認為,想要幸福就非得成功不可,也就是說,僅以單純的方式得手物品就是獲得幸福,錯以為這就是人生的終極目的。

「人」對於何謂人類、該如何生存這類問題一無所知,甚至不會注意到這些問題。

然而,有時卻會因某種契機開始思索人生意義,像是有人會覺得自己總是年輕或不願輸給年輕人(但有這種想法時,已經承認自己不年輕了),或是明明沒感受到身體有任何異狀,卻在某天病倒因而接受健康檢查,才發現了自己罹患癌症那樣。

這時他才會想自己該怎麼辦才好。不過,多數人不想自己思考,而會去尋求眼前的某個權威給予他們答案。這樣他們就不需要自己去找答案,總之為了不用自己找出答案,交給權威就對了。

有時,這個權威就是如「常識」般存在的匿名權威。如果毫不懷疑地相信大部分的人所擁有的常識,確實就不會感到煩惱吧。但當必須思考「自己」的人生時,常識是幫不上忙的。這不同於在漠然無定的日子裡考慮未來人生,當突然發生了阻擋人生前進的事,該如何活著只能由自己來思考。

佛洛姆評道,由佛洛伊德建立的精神分析確實擴展了對人類的了解,卻沒有深化人類如何生活和行為的相關知識。這是因為精神分析試圖將心理學建立為自然科學,卻犯了錯誤,忽視哲學和倫理學的問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佛洛姆表示,這是因為失去了目標。

我們活著是為了經濟、經濟進步和技術進步。人生的目的並不是為了人類自己。

(Die Kranken sind die Gesündesten. Interview mit Jürgen Lodemann und Micaela Lämmle. 〔病人最健康: 與Jürgen Lodemann、Micaela Lämmle 的訪談〕)

在以經濟為優先的社會中,人生目的是經濟而非人類,生產得更多則被視為目標,同時也允許更多的消費。但人生本來的目的應該是「人類本身」,就是必須「成為自己本身」。實現這一目標的條件,便是人類要為了自己存在。

這裡所說的「人類」不是一般的人類,而是「個人」。

人類並非『一般的』存在,而是在共享人類種族所有成員和人性核心的同時,始終是『個人』,是與他人不同的獨特存在。《自我的追尋》)

人只需實現自己的個性,就能實現作為人類的可能性。而活著,就是要「成為」自己。

活出自己的人生

某次搭乘電車時,有個罹患憂鬱症的年輕人找我搭話,他說:「周遭的人要我適應社會,但對我而言適應社會就意味著死亡。」

佛洛姆說過:「即使有人在社會上適應良好,但為了成為被期望的模樣,便會付出放棄自我的代價。」(《逃避自由》)

另一方面,像那位罹患精神病症的人,或許不適合現在的社會,但他沒有「捨棄自我」。或許罹患精神病雖然無法拯救自己,但從人性價值的觀點來看,比起不做自己且完全失去自己的個性,去當個「正常人」,這樣可說是更加正經認真吧。

佛洛姆說,被相信的正常人為了要被認為是有才能的人,他們會「不得不戴上自己心滿意足、幸福的面具。」(Die Kranken sind die Gesündesten. Interview mit Jürgen Lodemann und Micaela Lämmle.)

而在面具背後,他們有著不安、煩惱焦躁、憤怒、憂鬱或失眠等問題,因為「普遍每個人都擁有一個『現代人是幸福的』虛構謊言。」(同前訪談)

作為精神分析學者的佛洛姆,會有不同病症的病患去找他尋求解方。佛洛姆告訴他們,患者必須要先明白,自己表面上看似幸福但內心深處卻是不幸的,而且他們對自己的人生並沒有感到滿意。各式各樣的症狀,都是由於嘗試要補償這種不幸。

但「正常人」並不會意識到這點。因此,佛洛姆認為,「最正常的人,會是最有病的人,病人是最正常的人。」(同前訪談)

多數的人,也就是正常人,由於過於適應,所以把自己的一切都捨棄了。(同前訪談)

認為自己很幸福的「正常人」,過度適應異常的情況,所以不知道自己正處在危險中。然而,就和沒有自覺的癌症患者一樣,他們的狀態非常危險。

說不出想講的話,沒有去做想做的事,就是沒有活出自己的人生。把自己工具化、機器人化,就不會在充滿矛盾的社會裡感到糾結,但「為了利益,就算傷害別人也不會受到良心苛責」(同前訪談)。這種人就跟艾希曼一樣,即使要他們做出不正當的行為,他們也會照做。

認為適應社會對自己而言就意味著死亡的那位年輕人,反倒看到了人生的真實。有精神病的人,其實是為了自己而戰,且絕不屈服的人。但倘若他們明白了就算沒有取得世俗所謂的成功,也不會生病了吧。

具生產性地活著

佛洛姆對於人生的意義有以下說法:「活著就是有生產性,不管是什麼,都不是為了要超越人類的目的,而是為了自我本身,使用自己的力量,讓自己的人生有意義,才是作為人類。」(《自我的追尋》)

無懼於面對真實,就會有以下的認知,發揮自身的力量,也就是藉由有生產性地活著,才會賦予自己人生意義,還有只要憑藉時常醒覺、活動、努力的一個重要課題——依據我們的存在法則所規定的限度範圍內,完全發揮我們的力量——就可以不失敗。(同前書)

只要當人認知到人類的狀況,以及我們擁有自身的存在與發揮自己力量的二分律這種能力,就能夠解決自己的課題─為了自己而活,自己的特別能力如理性、愛,以及完全落實生產性的工作,因此變得幸福。(同前書)

作為人類

那麼我們看到現在的佛洛姆思想,對於活在這個時代的我們,能從這種思想中學到什麼呢?

在希特勒的征服開始之後才開始抵抗希特勒的話,在開始之前就已經輸了。這是因為,為了對抗,就要擁有核心和信念,要相信自己,並且能夠做出批判性思考,是一個獨立的人,也就是說不是羊群裡的羊,而是必須作為一個人類。因此,為了獲得『生與死的技術』,需要付出許多努力、練習和耐心,就像所有技能一樣,需要學習。這樣成長的人會掌握分辨善惡的能力,知曉什麼對自己和他人是好是壞,而且不是於財產、成功或權力的層面上,而是於作為一個人的層面上。

(Hitler - wer war er und was heißt Widerstand gegen diesen Menschen? Interview mit Hans Jürgen Schultz.〔希特勒是誰?對抗他意味著什麼?與 Hans Jürgen Schultz 的訪談〕)

希特勒這種人在任何時代都可能會出現。而今,我們是否能夠斷言,已經不會發生在開始抵抗前便告敗陣的情況呢?

※ 本文為遠流出版社授權刊登之書摘,摘自岸見, 一郎. (2024).  佛洛姆:自由自在活著,不怕孤獨. pp.172-183,文章標題由編輯團隊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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