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撒旦如是說〉第 1 集:案發現場 | 哲學新媒體

〈於是撒旦如是說〉第 1 集:案發現場

一直以來,《聖經》〈創世紀〉裡的該隱殺亞伯事件,總是令我耿耿於懷,因為我深信,人人心中都有個該隱與亞伯,只是,不幸如我這般的人,最終成了該隱。因為我們天生都是反骨的人,救贖,對我來說,是過於遙遠的夢。

~摘自《日記》2017 年X 月 X 日


我永遠都不會想到,今年夏天會熱到讓我幾乎快要融化;更不會想到,我房間的冷氣竟然會在這種時候故障。不過,也虧得這兩件倒楣事的發生,讓我有理由逼我自己離開我的安樂椅,親自走一趟命案現場,並且完成我這一部小說,也就是讀者你現正在讀的這一本。另一方面來說,這也是屬於我的調查報告,只是多了點文學氣息而已。身為一位專業的推理小說家,我總是自負的認為,除了扮演偵探找出事件的真相外,我的調查報告絕不能和那些條子一樣低俗。

讓我想想,我要如何開始我的調查報告,畢竟這是要公諸於眾,讓全民在某些程度上化身為柯南或福爾摩斯,親自參與這個案件。因為根據「作者已死」的想法,當一個文本完成後,作者已經不再對這個文本有任何掌控權,而詮釋留給讀者,讓讀者進行再創作。

雖然我蠻喜歡這種論調,但我的東西關係著一條人命,所以希望讀者不要隨便亂表述。記得,當你在讀這本調查報告時,請抱持嚴肅謹慎的態度,因為你手握事件的真相,你手握著一條人命!

兩天前在台灣杉林溪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案件。在通往忘憂森林的隧道內,發現了一具上吊的屍體。根據一些資料,死者是一位小說家,算是我的同業,不過我是寫推理小說,不是他那種近乎無病呻吟的文藝小說。死亡時間是在半夜,根據警方的調查,約莫在兩點半至三點,而死因是......他殺。

有去過忘憂森林的人都知道,那條隧道的燈架其實非常高,除非用梯子爬上去,否則沒人能順利能在那地方上吊自殺。

根據新聞報導,從現場的證據來看,那些條子認為是別人把我的同業宰了,確實是相當合理,算是「最佳解釋推論」;也就是說,雖然事實真相還需要多加調查,但這種推論方式能夠幫助我們解釋無法用其他方式解釋的事物或狀況。不過,我不同意這個推論,因為監視器畫面只出現死者一人,對我來說,想像空間依然有點大。雖然最佳解釋推論看起來合理,但也很容易讓人產生既定的想法,以至於無法看見真正的真相,畢竟,合理不見得是事實,也可以是謊言。簡單的說,這是邏輯謬誤。

在這種思考前提之下,我決定去解開這個事件的真相,畢竟這是為了正義,為了一條人命;更重要的是......為了我寫小說的素材,再不找個素材寫,我就要沒錢吃飯了!

花了半天左右的時間,我抵達杉林溪。我決定在這裡待一星期左右,一邊勘查現場,一邊享受一下這裡的沁涼與美景。總之,只要遠離 PM 2.5滿天飛的都市叢林,不管哪裡,都是天堂!

我特別拜託老闆給我離 W 生前最近的房間,因為我打算趁警察不注意自行進房去調查,也可以偷聽一下那些條子的想法。還有,前面忘了說,我決定要給我這位不幸的同業取 W 這個代號,方便我寫接下來的調查報告。更何況,這也可說是老式的浪漫,很多早期的推理小說都會替死者取代號,我想要稍稍延續這傳統。

打點好一切後,也已經是晚餐時間了。甫進餐廳,整個餐廳超過一半都是條子,這讓我合理的懷疑,這幫稅金小偷、有牌流氓,一定是利用公務之名行渡假之實。假工作,真渡假,大概就是我眼前這景象吧。

用我鷹一般銳利的視線掃了整間餐廳,我發現靠窗邊的那桌氣氛明顯不同,好像是在討論事情,這讓我決定坐在他們旁邊,順利的話,或許可以聽到一些消息。

「我告訴你們,這一定是他殺而不是自殺。」坐在我後方的警察這麼說,他的身材微胖,兩鬢發白,雙眼透露的銳利目光好像可以把人刺穿,應該是有相當的經驗與年資了。

「那請問,理由是什麼?」另外一位帶著方框眼鏡,身穿直條紋襯衫的年輕警察這麼問。基本上,我可以聽得出來,他的語氣有點不屑。

我後方的警察喝了一口湯後說:「現場的證據很明顯,首先,根據目擊者的證詞,大廳的服務員看到他那天下午很大聲的在講電話,而且是在吵架的樣子;其次,監視器畫面只看到他一個人走出去,這顯然是講電話對象把他約出去,然後殺害他。依照我多年的經驗,這是他殺,絕對是他殺無疑!」

那位方框眼鏡的警察冷笑一聲後,回說:「你看看你說的是什麼話,最後還要重複『他殺』這個詞一次,你根本就是虛心沒把握嘛!還什麼鬼經驗!辦案靠得不是經驗,而是科學證據,都什麼年代了還經驗!」方框眼鏡警察快速喝了一口紅茶後繼續數落,「這麼說好了,確實是他殺,但是除了你講的這兩個證據外,還有屍體的脖子有兩條勒痕,一個自殺的屍體不會出現兩條勒痕。當然還有其他的線索須待化驗結果,但我的重點是,所謂的科學辦案,要求的是絕對的客觀,不能夠將個人主觀的意識、感情或經驗帶入,不然判斷早晚會出錯!」

當我聽到「絕對客觀」這個詞的瞬間,我已經坐不住了,那位方框眼鏡警察無意間開啟了我內在某種開關。身為一位哲學系出身的推理小說家,我實在瞧不起那些動不動就高喊「絕對客觀」的人。我記得以前上尼采的課程時,尼采有一句話至今烙印在我心,即:「沒有事實,只有解釋。」這句話,實在是太夠力了,扎扎實實的打進我心!

這句話的意思我已經記不得當時教授是怎麼解釋的了,只有些微的印象。簡單講,尼采認為這世界上並不存在絕對、永恆且客觀的真理,但這並不表示他支持相對主義或虛無主義那一套超中二病的想法。而是他認為人們對事實的理解,離不開其價值判斷、意識或者其經驗。

在這種前提之下,如果還有人執著於絕對客觀,這已經不中二病兒是腦殘,腦袋應該要去動手術改一下。

實在是聽不下去這些具有官方認證的腦殘對話。如果再聽下去,我的智商會被他們拉低。於是,我向他們投射過去一個鄙視的眼神,恰好和幾個稅金小偷對上。就在他們意會到我的鄙視情懷時,我趕快離開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