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那可惡的老頭年輕時竟然有這麼多朋友!每次望著在台上講課、從來不苟言笑的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就會想起今天清晨的奇遇。三十年前的柏拉圖明明是一個感情豐富,性格直爽的人,到底是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才可以使柏拉圖會變得像今天一般孤僻和憤怒呢?抑或是,那鬼魂製造的幻影根本不是真實的過去,而是他自己虛構的幻想而已?
亞里士多德在課室內四處張望,想要找出今早遇到的鬼魂,請他解答自己心中無數的問題。只是,今日早晨時亞里斯多德經歷的幻象似乎帶給那柏拉圖的鬼魂一些情緒上的負擔,以致亞里斯多德脫離幻象後再看不到那鬼魂了。亞里士多德記得那鬼魂說過自己的能力將隨記憶的恢復而增長。現在那鬼魂應該在學院的某處休養,習慣掌握新獲得的力量吧。亞里士多德相信,他與那鬼魂肯定會在不遠的將來再見。
「亞里斯多德,站起來,回答我的問題!」
這個時候,一把聲音突兀地傳入亞里士多德的耳朵,把他嚇了一跳。亞里斯多德連忙抬起頭,只見柏拉圖狠狠地瞪著自己。
真倒霉,只是稍稍發個白日夢也馬上被人發現!亞里士多德站起來的時候,發現全班同學也在看著自己。其中有人在搖頭嘆氣,有人在幸災樂禍地偷笑,有人向亞里斯多德做口形提示他柏拉圖問題的答案。只是亞里斯多德心中一直在想像着柏拉圖的過去,實在沒有餘暇聽課,這時候只好一聲不吭地站著,靜待命運降臨。
柏拉圖見亞里斯多德又在課堂上發白日夢,非常憤怒的說:「亞里斯多德,你自以為聰明了得,不用學習的話,請離開這學院吧!離開我們後,你盡可以慢慢研究你的花草樹木和飛禽走獸!只是我要先告訴你,那些東西並不是真實的知識。因為真實的知識並不是靠感官來獲取,而是與生俱來的!你如此偏重感官的經驗,與我們學院的觀點也不相同,我還是奉勸你早走早著吧。因為,從我看來,你比起接受教育更適合作低層勞工!」
稍為不專心上課便受到這樣的數落,亞里斯多德感到很冤枉。研究動植物是亞里斯多德的重大興趣,血氣方剛的他可不願意這樣受人奚落。所以他說:「既然知識不是由感官得來,那是從何而來呢?我相信感官就是知識的本源!」
柏拉圖想不到亞里斯多德竟然反駁他的說話,看起來有點驚訝。柏拉圖說:「難道這就是出身的分別嗎?亞里斯多德,要不是你父親多次誠心地哀求我,我是不會讓你這樣的庶民受我教導的。你若是認為你那些蛇蟲鼠蟻就是真正的知識那就隨便你。但你要記著,當你在地穴中享受那虛無縹緲的幻影時,我和你的同學們正在追求洞外那明媚的陽光!真正的知識是與生俱來的,只是我們受肉體的束縛而被逼拒絕那知識的源泉!你自以為是的見解並不會獲得任何人的尊重。事實上,你只是一個無知卻不願意承認,甚至自以為自己擁有知識的人。」
地穴?柏拉圖剛剛說的不就是今早幻影之中蘇格拉底講述過的寓言嗎?亞里斯多德心中好像打開了一扇窗——那幻影之中果然真是柏拉圖年輕時的記憶!
柏拉圖見亞里斯多德沒有回應,便繼續說:「如果你還不滿意的話,我就給你舉一個例子來證明您的愚蠢吧。你既然相信感官是知識的本源,你定然相信一切知識都是從觀察得來的。那麽你如何解釋數學,特別是幾何學的存在呢?要學會數學,一個人不需要觀察任何事物。他只需要持續地在腦海分析一些確定無疑的公理和概念,就將發現前所未見的知識隨著他的分析而湧現!例如,一個人明白三角形的意義,他不用觀察任何現實的事物也足以推斷出畢氏定理。而且,依靠分析公理所得出來的知識是絕對真實,不受任何其他東西影響的。而且,你沒有可能想像畢氏定理是不真實的,正如你不可能想像一加一不是等於二。正因為這些知識是絕對真實,並且不依靠任何經驗,想像他們的相反才會如此矛盾可笑!」
「你又想想,你靠觀察得來的所謂知識,有什麼是絕對真實的呢?太陽每日從東方升起,看似是鐵一般的定律。只是,想像明天太陽將從西方升起,甚至不升起這一行為是絕對可能的。由此可知,太陽從東方升起這一件事並不是絕對真實的,因為此事的相反並不會構成矛盾。你或許可以找出證明太陽明天會從東方升起的證據,但那證據定然也是從經驗所得。你眼中的現實其實只不過是一環扣著一環的幻象!在那環環相扣的鎖鏈的結尾,你會發現那裏根本空無一物!」
柏拉圖頓了一頓,老氣橫秋地直視著亞里斯多德說:「我的學院所研究的知識是獨一無二,並且唯一正確的知識。而那知識並不僅僅包含數學的範疇。那若是不對你的胃口,你隨時可以離開。但若果你有心學習,就請你以後專心上課!最後,我要提醒你,你剛才無知的戲言,是對出身高尚的我極大的侮辱!坐下,不然就離開吧,自以為擁有知識的庶民!」
對此,亞里斯多德毫無反擊的能力。雖然他心中仍堅信知識全是由觀察所得,而柏拉圖的思想是錯誤的,但是他此刻找不到任何理據證明他的想法。礙於面子,亞里斯多德又不能老實地不說話就坐下。在全班同學和柏拉圖的注視下,亞里斯多德硬著頭皮說:「我明白你說的話了。我此刻找不到任何理據反駁你,但我知道總有一天我可以做到!父親多次叮囑我要在這裡好好學習,我是不會離開的。最後,我…… 我也要提醒你!我雖然出身不如你高貴,但我也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你下次再出言不遜侮辱我和我的家人,我說不定把你……哼!在民主的雅典竟然有你這樣對人充滿恨意和歧視的人,真是可悲!」亞里斯多德說著說著,越來越激動,竟把難聽的說話都說出口了。剎那間亞里斯多德感到背脊一陣涼快——這次肯定要被人責打了。
想不到柏拉圖聽完亞里斯多德的說話一點反應都沒有。只見他低著頭,眼泛淚光地喃喃自語:「民主的雅典……哼!民主,民主!該死的民主!」
講座內靜默了一刻鐘,柏拉圖擦了擦眼睛,竟瞬間像老了十年,說:「今日的課堂全結束了。你們回去自習吧。」說完,他就慢慢地走了出外。課室內眾人都很驚訝。過了一會,同學們開始埋怨亞里斯多德惹怒柏拉圖,有些人甚至想對亞里斯多德動手——因為柏拉圖心情不好就代表著他們全都準備受難了。亞里斯多德好不容易才掙脫教室內的人群,走出外面的空地。他自知剛才說話過分了,拼命找尋柏拉圖的蹤影想對他道歉。
在學院內來回走了幾轉後,亞里斯多德終於發現柏拉圖了——那老人落寞的倚在他今早遇見鬼魂的那石柱上,面目猙獰,口不斷移動,似是在對空氣說話。看到這一幕,亞里斯多德暗暗在心裡想:這老不死定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