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炎熱的中午,陽光最毒最辣的時候,一位年輕人麥田裡收割麥子。年輕人斗大的汗珠,如暴雨般掉落在土裡,身體因為長時間受到烈日的照射,顯得特別黝黑。
在年輕人正忙碌的時候,有一個人影從遠方出現,緩緩向這位年輕人靠近;他曾是村裡的祭司,因為三十年前試圖帶頭推翻村長的暴政,然而以失敗收場,因而被放逐。這位祭司坐在麥田前的一棵樹下,叫住了年輕人。
「那邊的年輕人,」祭司說:「能請你賞我這位老人一口水喝嗎?」此刻這位年輕人抬起頭,伸展一下長時間彎下的腰,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已經覺得勞累不堪了。年輕人看了一下眼前的這位老人說:「老先生,請你等我一下,我這就拿水給你。」於是年輕人就將他的水壺拿給祭司,祭司喝了一些水,用著打量的眼光觀察這位年輕人。
「現在正中午,正常人都去休息避陽了,你為什麼還在外面割麥子?」祭司問,年輕人回說:「老人家,其實不只我,我們這一村大多數人皆是如此,我們也不想頂著大太陽做事,但是如果我們不先割一些存放在自家的地窖,村長帶著他的人過來要糧稅時,是全部都被收走,連一粒麥都不留;所以我們也很無奈。」
一陣微風輕撫而過,樹葉和麥田裡的麥穗,隨著微風的吹撫而發出了沙沙的聲音,老人望著前方沉默了些許,彷彿若有所思;於是老人緩緩開口說:「年輕人,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年輕人喝了一口水,說:「我叫吳秦。」於是老人說:「吳秦,你是否有想過推翻村長呢?」
吳秦聽到,瞬間將口中的水吐了出來,張大雙眼,以一個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老人,對他說:「老…老…老人家,您…您說笑的吧?推翻村長?這可是非常嚴重的事情,這等同於向國家宣戰!」吳秦非常激動且小聲地說,生怕這話傳到村長的耳裡,因而招來殺身之禍。
老人家用一個近乎同情的眼神望著吳秦說:「可是你們不是過不下去了嗎?既然這位村長的暴政讓你們無法存活,何不起來反抗,謀取自己的生存權利。」
吳秦聽完後說:「老人家,你講的話是有道理,但我爸生前告訴過我,三十年前村裡的祭司就是因為反抗失敗,於是全家慘遭滅門,而祭司本人也不知去向。更何況,村長所養的那些傭兵,個個人高馬大,我們打不過。所以,老人家,您老這話還是小聲點講,念頭最好不要再有了,以免招來不幸。」
老人望著天空,嘆了一聲後,緩緩地說:「你知道我是誰嗎?」吳秦搖搖頭,於是老人接著說:「我就是三十年前,試圖推翻村長的那位祭司。」聽到老人的話後,吳秦因為太激動被水嗆到,咳了幾聲後說:「老人家,你就是那位祭司!」祭司點點頭說:「對,而且我還打算幫助你推翻村長,如果順利的話,也一併推翻現在的政府。」
吳秦聽完這話被嚇傻了,趕緊說:「我的祭司大人,您就別開玩笑了,你難道想被追殺嗎?而且我也只是一位農夫而已,我不行,我沒那個本錢,我辦不到!」祭司說:「不,你一定辦得到,我看得出來你有天命,而且我會幫助你。」
然而吳秦依然猛搖著頭說:「我爸他生前最討厭就是跟政府對抗的人,他認為,就算村長或者政府再怎麼糟糕,他都是我們的統治者,我們要順服掌權的人。如果今天我真的推翻村長,以下亂上,這是無恥小人所為,所以我們不能做!」
祭司聽完吳秦的話說:「你父親吳順天我認得,我無意要批評他,但是他生前就是一個迂腐的人,不懂得隨時勢變通。而且今天村長行暴政,當一個掌權者行暴政,人們起來推翻他,甚至是把他滅了,這不叫以下亂上,而是一件義行,因為你滅掉的是一位粗莽鄙夫,而非一位掌權者;依著道義而做事的人,不會是無恥小人,而是一位君子!」
祭司看著吳秦有著他父親的迂腐,開始生氣了,於是說話越來越大聲,使得吳秦不太敢回話,於是吳秦小聲低咕著:「那你老去推翻就好了,與我何干?」看著吳秦如此無出息的樣子,祭司是真的發怒了,於是大聲吼:「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大聲一點!」
吳秦被祭司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到了,於是使足力氣大聲說:「我知道您老講的是孟老夫子講的話,但我就是不行!天將降大任又怎樣,有天命又如何?如果您老能拿出證據證明我真的有天命的話,那我就幹!但您老行嗎?」
祭司仰天大笑後說:「我就是在等你這句話!你現在去準備一頭羊來,帶到東邊的樹下。」於是吳秦就從他家牽來一隻山羊,綁在東邊的樹底下。只見祭司仰天膜拜,口中念念有詞,然後用他手上那根木杖指著山羊;突然一陣烈焰從地上竄出,將整隻羊燃燒成灰燼。
吳秦看到這情形,當場下跪大聲喊說:「祭司大人,您還是去找別人吧,我真的不行,我還想活著,推翻政府這事太恐怖了,這天命就歸給別人吧!」祭司聽到這話後,覺得怒火已經燃盡五臟六腑,於是握緊拳頭揍了吳秦一拳,大聲說:「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不管如何這就是你的天命,只有你能有,他人不配得!」
祭司喘了一口氣,繼續說:「聽著,年輕人!如果你真的認為你還有你的民族,每天過的這種被殖民的生活,根本活得不像是人而比較像畜生,那麼你就要起來反抗!我上次才在隔壁村看到,隔壁村的村長在大街上任意強暴別人的女兒致死後,然後當作沒事一樣離開。這樣,你真的認為你們活得像人嗎?」
吳秦聽著祭司講的話,想起他的未婚妻在他們要結婚的前一晚,被村長的人帶走,之後送回來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他至今依然無法忘記,他懷抱未婚妻屍體時的溫度,那個溫度,比冬天赤身裸體站在雪中還冷。
吳秦的眼淚開始滑落,他的雙手緊握著拳頭,持續抖動的身體,彷彿在壓抑著隨時會爆發而出的怒火。祭司看著他,繼續說著:「看來你也發生過一些事情,那麼你就更應該明白,如果想要有尊嚴的活著並且奪回我們的榮耀,那麼就應該要起來戰鬥,即便會全身負傷,即便會喪失一切甚至是家人,然而為了不愧對祖先,並且為了後代著想,就要持續不斷的戰鬥到底,即便死亡也是為了大義而亡,大丈夫當捨身取義!」
吳秦站了起來,望著祭司,他的眼神有著黑夜裡星星的明亮,但卻有著正午烈日的灼熱。祭司看著他的眼神,微微一笑說:「年輕人,這個眼神不錯,戰鬥開始了。」
後記
在這一章裡面祭司罵吳秦父親的那段話,是引自《孟子》論湯武革命的地方。原文為:
齊宣王問曰:「湯放桀,武王發紂,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臣弒其君可乎?」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在孟子的思想裡,人民的革命其實可以被允許的。因為在孟子的思想裡,君王的存在其實是為了人民,國家的主體是人民而非君王,如果君王對人民統治不行仁政,且魚肉人民,那麼人民發起革命根本合於義、合於情理。